一個作家抹黑了一座城市嗎?當然不是,恰恰相反,是能夠發現這種城市獨特魅力的作家點亮了這座城市。
重慶讀者為什麼會因為某些“粗魯蠻橫”而不適,甚至某些重慶作家也有意無意地回避這種碼頭的“鄙俗”呢?這裏存在著一種因為遠離文化中心而生成的深刻的自卑,為了最大限度地擺脫這樣的自卑,我們常常更願意在“文明人”的“高雅”模式中想象自己,粗魯與蠻橫有時就是我們最敏感的傷疤,一如阿Q頭上的癩瘡,不可觸碰。我們當然不需要弘揚一種流氓的文化或者袍哥的文化,然而,作為生存的底色,生活在這片土地(碼頭!)上的我們從來也沒有理由漠視其中人性的真相,而任何的“新文化”其實都是從我們腳下(而不是頭上)開始生長的。
到了《白沙碼頭》這裏,莫懷戚所開掘的人生“經典”才不再泛化為整個中國,而是更深刻地緊攥著尚未被他人“經典”的重慶,也是到了《白沙碼頭》這裏,莫懷戚的文學寫作更自覺地探入了一塊值得開掘的領地。重慶性格我一直關注重慶小說在現代中國文學版圖中的獨特意義,一直期待著文學重慶自己的“聲音”。
然而,重慶卻常常隱匿著自己,常常在文學中國裏缺席。
我們常常如數家珍般地羅陳現代巴蜀文學的貢獻,巴蜀之名,當然已經將“重慶”囊括其中了。然而,在“現代巴蜀小說”這一名目下,不斷被提及的就是李劫人、沙汀、艾蕪,加之近年來聲名上升,有可能地位“升級”的自貢人王餘杞、富順人陳銓。當代巴蜀小說家我們可以數出周克芹、阿來甚至麥家、裘山山等——請注意,這裏幾乎沒有出現重慶小說家的名字!
當然我們也有《紅岩》,然而《紅岩》也就是《紅岩》,一部近半個世紀前的紅色經典就可以替代後50年的文學創造?這本身就是充滿諷刺意味的文學史現象。
於是,每當我們描述現代巴蜀文學或現代四川文學(廣義四川,包括重慶)的特點之時,能夠提供的主要樣本還是來自以成都為中心的蜀地,什麼“龍門陣傳統”,什麼“方誌意識”,什麼“對調笑的調笑”等概括,大多以蜀蓉作家的創作為樣本,尤其是李劫人無與倫比的小說成就。
這就是重慶小說的缺席,缺席的原因是我們無法提供一種獨具地域個性的文學樣本。不僅在很長的時間裏放棄自我、皈依於大一統中國文學的“普通話寫作”,就是在不無驕傲的四川(巴蜀)文學版圖內,也日漸掩去了自己的個性——盡管巴與蜀、重慶與成都也不無相似相同之處,然而山地與平原、工業城市與商業都市、大開大闔的長江三峽與嫵媚多姿的錦江兩岸竟有著如此的不同,奇怪的是,“成渝口水仗”的靈感並沒有轉化為文學表現的異樣與多元。
無法發掘自己的個性就隻能認同和模仿他人的創作,應該承認,以成都為中心的現代蜀文學對重慶產生了很大“文化的壓力”,如何走出這樣的壓力,如何真正發掘我們自己的人生體驗,鍛造我們自己的表達方式,一句話,究竟如何體驗和傳達重慶自己的“性格”,是重慶小說、重慶文學發展必須認真麵對的問題。
重慶性格究竟是什麼呢?是我們在《白沙碼頭》裏讀到的強悍鬥狠、任性囂張、肆無忌憚又豁達通透?肯定有不少的“重慶文化人”要不以為然了,但問題不大,重慶性格不也需要更多的發現和建構嗎?如果《白沙碼頭》能夠喚起更多讀者和作家對重慶性格的建構興趣,乃至爭論,也許就是重慶文學的一個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