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懷戚是一個常常以“重慶崽兒”自居的作家,品味重慶、講述重慶、比較“成渝差異”,就是他的“日常人生”。在“重慶崽兒”的自傲與狂猖裏,有一種掙脫固有文化擠壓、建構獨立自我的強烈願望,就是這份雄心讓莫懷戚將“白沙碼頭”定義為“重慶性格”之一種。這不禁令我們浮想聯翩:難道發掘“重慶性格”是莫懷戚一個係列的計劃?
我等待著。莫懷戚不管莫懷戚關於“重慶性格”的建構究竟有著怎樣的設想,但是有一點我們卻有必要指出,這就是對於作為作家的莫懷戚來說,多才多藝的寫作智慧與多姿多彩的生活追求的確令他別有魅力。這就是莫懷戚的自述:
視寫作為生活的一部分;寫作必得使其愉快,否則不寫。胸無大誌,重視世俗生活中的樂趣,所以雖有心走紅,卻無心較勁,盡力而為後聽其自然。1951年生於重慶,當過知青、士兵(中國人民解放軍)和摩托車手、小提琴演奏員。經曆複雜、意誌堅強、隨和豁達、原則性差。
顯然,莫懷戚是滿意於這樣的人生與才藝的,在《白沙碼頭》中,享受生活、享受自然與享受冒險、享受藝術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藝術對莫懷戚而言也不僅僅是八師兄的“史特拉迪瓦裏”,重慶水碼頭上的一段凡俗人生,竟被敘述得這樣的波瀾起伏、蕩氣回腸:重慶城武鬥的槍林彈雨,中梁山夜獵的瑰麗傳奇,麻柳灘酒聚的萬丈豪情,還有,叢林流浪,邊境賭石,監獄奇趣,麻風女的誘惑,玉石王飄逸,白蘿卜的詭異……敘述高手莫懷戚的故事,真是令人興味盎然,手不釋卷。在這裏,那個早期就以《大律師現實錄》傳奇吊人口味的莫懷戚真是將自己的“故事的藝術”發揚光大了。
《白沙碼頭》是好讀好看的,《白沙碼頭》也是趣味豐富的,不過,在經曆了一連串美國西部傳奇式的刺激之後,我也多少有點失落。過於豐富的享受有時也會令人迷糊,或者味覺鈍化。在這些過於豐富的趣味大餐當中——冒險傳奇、人生感悟、自然沉迷、命運神秘……我們不時感佩於作家的才情,不時又聯想起當代小說與當代文化的一些似曾相識的主題與意象,那麼,撥開當代小說話語氛圍的迷霧,莫懷戚究竟還想將我們引向什麼獨立的方向呢?我有一種無法捕捉的迷惑。對我而言,《白沙碼頭》中的八師兄是才華橫溢的,對於約翰·克裏斯朵夫而言,他又是如此的迷離不清——不是比較他們的“道德”,而是有感於小說是否傳達了一種“故事”之外的澄淨。
碼頭的生活可以豐富到迷離,但發掘和創造“碼頭意義”的作家卻當有一份超乎其上的簡單和純粹。
重慶人的性格是熱烈火爆的,但書寫以後的熱烈與火爆本身就是一種新的冷靜。
傳奇的人生讓我們著迷,但不可能真正讓作家著迷,因為作家本來就有一種洞穿傳奇直達平凡的能力。最讓作家著迷的應該是“傳奇”之外的東西。
我猜想,原本就不以“原則”為自我束縛的莫懷戚也可能已經陶醉於自己行雲流水般的鋪陳,而難以呈現另外一種冷靜審視與超越的純粹了。
我盼望,多才多藝的莫懷戚在他令人眼花繚亂的故事中能夠留給我們更多的沉澱和適當的單純,這樣,或許能給亟待發展的重慶文學更多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