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車的吆喝:“扒糕酸糕-涼粉喏!”
挎籃的吆喝:“醬豆腐,臭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硬麵餑餑兒!”
背簍的吆喝:“大蘋果來,聞香果哩!”“賽過梨哩-蘿卜!”
剃頭的手持梭子,發出“嗡嗡”的聲音,叫道:“喚頭!”袁炳輝正東張西望,水音催促道:“快趕路吧。”
二人走到天橋,擁擠不堪,飯鋪茶館林立,雜耍賣藝耀眼;擺攤的有鑲牙的、補眼的、當票的、賣鍾表的、賣洋貨的、算命的;用草席、棚布、鉛鐵板搭起的各類舞台琳琅滿目,有歌舞台、燕舞台、吉祥舞台、魁華舞台……一個跤場吸引了不少觀眾。
二人擠到前麵,隻見兩個十來歲的小跤手正在比賽。一個虎頭虎腦,另一個頎長身材,二人摔得正酣。
吆喝聲不斷。
這時,一群提籠架鳥的人,簇擁著一個小王爺走過來。小王爺對管家附耳說了幾句;胖管家大搖大擺的走到小跤手麵前,說道:“你們聽著,誰把誰摔斷一條腿,小王爺就給誰五百兩銀子!”
兩個小跤手沒有理他。
兩個人不分勝負。
小王爺見他們難解難分,附耳對他的一個保鏢說了幾句。那個保鏢手一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飛了出來……
水音眼快,急從頭上拔出一個玉簪,飛了出去;與那暗鏢碰個正著……
就在水音拔下玉簪時,它的秀發飄落開來……暴露了她的女兒身。
小王爺在京城看慣了玩厭了那些嬌娃豔女,如今見到水音這麽一個水蔥兒似的妙人。不禁心花怒放。他色迷迷的望著水音,一步步向她走去……
“美人,跟我回府吧,府裏有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小王爺挨近了水音。
水音一扭身,小王爺旋風般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
打手們一擁而上,一場混戰。
水音左突右撞,嬌喘籲籲。袁炳輝也與兩個打手搏鬥,此時的袁炳輝武藝一般,打了一會兒,氣力不支,漸漸後退;兩個打手步步緊逼……
兩個小跤手此時也停止了摔跤,笑吟吟在一旁觀看。
一個打手一拳朝袁炳輝臉上打來,忽然,搖晃一下絆倒了……
另一個打手衝上前,一腳朝袁炳輝胯下踢來……也搖晃一下倒下了。
原來是小跤手在一旁使的絆。
袁炳輝再一看水音,她已沒有蹤影,小王爺和那些打手也不見了。
袁炳輝慌了,眼淚竟掉了下來。
一個小跤手說:“那個大姐一定被鄭王府的人搶進府裏去了,小王爺是鄭王府的王爺。我跟你去救人!”
另一個小跤手埋怨道:“友三,你忘記師傅的話了?不要惹事生非。”
這個小跤手叫沈友三,另一個小跤手叫寶善林。
沈友三說道:“師傅也沒說見死不救啊!你不去我去!”
沈友三拉著袁炳輝奔往鄭王府。
鄭王府位於西城二龍坑,南臨大木倉。當初的鄭王爺是清初八家“鐵帽子王”之一。鹹豐年間的端華和肅順都是鄭慎親王烏爾恭阿的兒子。西太後第一次垂簾聽政後,鄭親王端華賜死,爵降為不入八分輔國公,鄭王府一度歸道光帝第八子鍾郡王所有。約在同治十年鄭王府又賞還鄭親王慶至。1900年,鄭親王凱泰逃到固安病故,其弟樂泰撫養其幼子昭煦襲爵。
沈友三和袁炳輝來到鄭王府時,天已擦黑。二人繞到後牆,翻牆而入。隻見惠園巨麗,奧如曠如;引池疊石,饒有幽致。假山曲折,披掛藤蔓青苔;中間有洞穴,穴內開著野花。走完小徑,便到一座小樓前,上書“雛鳳樓”三字。兩側有一對聯,左聯是:水滿乳鳧翻藕葉;右聯是:風疏飛燕拂桐花。樓前有一個水池,假山石上飛下銀瀑,似潑水一般,濺起無數珍珠。瀑高丈餘,其聲琅然可聽。睡蓮的獨特的傘狀葉子,正麵碧綠,反麵粉綠,有的悠悠蕩漾水麵,有的婷婷臨於碧波之上,相互簇擁,不蔓不枝。遠看猶如翻滾的碧波,激昂跌宕;近看又像片片翠玉,透明閃光。鋪滿了綠苔的地上,滿開著西府海棠,層層密密翠綠色的葉片之間,淺紅色和英氣咄咄逼人。花繁香淡,沒有一絲蕩意,卻有幾分楚楚動人的樣子。
雛鳳樓窗前透出隱隱的燭光,紙窗中嵌的玻璃,全被繪著花鳥的絹窗簾掩住。
二人正在觀望,忽聽前院傳來腳步聲,於是趕快躲到一旁。
一個楚楚動人的小侍女打著燈籠走了過來。
袁炳輝衝上前,把小侍女拽到假山後麵。小侍女嚇得臉色蒼白,抖個不住,用湖南腔連聲叫道:“嬲不得啊!嬲不得啊!”
沈友三說道:“小姐姐,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來救一個姑娘……”
“是小王爺今天搶來的那個女人麽?”小侍女問。
“正是,她在哪裏?”袁炳輝迫不急待地問。
小侍女道:“就在雛鳳樓裏。小王爺想娶她為妾,她死活不肯;還踢了小王爺的下處。小王爺惱羞成怒,令人把她的衣服剝光,綁在床上。小王爺叫人去請八大胡同夜來香樓的獨眼龍,要把她賣到妓院。我見她可憐,想放走她……”
袁炳輝一聽,急得趕緊就往雛鳳樓裏闖;一進樓,正見水音赤條條被五花大梆的綁在床上,嘴裏塞著毛巾,眼淚汪汪……
袁炳輝臉一紅,趕緊退了出來……
沈友三見他出來,還以為水音不在屋裏;他闖進屋內,一忽兒也退了出來。
袁炳輝對小侍女說道:“你趕快把她鬆綁,給她穿上衣服。”
小侍女點點頭走進屋內。
有一袋煙的功夫,小侍女還沒有出來。
二人沉不住氣了,袁炳輝對沈友三說:“你歲數還小,你進去看看她怎麽還不出來?”
沈友三走進屋,隻見小侍女嬌喘籲籲,滿頭大汗,解不開繩子。
沈友三一把揪斷繩子,水音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滿臉通紅。
糟糕,沒有衣服。
沈友三對小侍女說:“我的衣服太小,她穿不了;好事做到底,你幹脆把衣服給她穿,這樣還可以脫掉你的幹係。”
小侍女臉羞得緋紅,顫聲說道:“我沒有衣服怎麽見人呢?”
沈友三說:“有點遮蓋,意思意思就行了,救人要緊!”說完從兜裏套出一些銀兩遞給她。
小侍女戰兢兢脫下衣服,水音穿上衣服,二人走出房間……
小王爺、獨眼龍帶著一夥打手闖進惠園。
這個獨眼龍正是冤家!
小王爺叫道:“打劫的來了,弟兄們,給我上!”
水音、袁炳輝、沈友三與他們大戰。
獨眼龍的功夫十分奇特,他使得是七星螳螂拳,忽上忽下,忽坐忽右,琢磨不定。
鄭王府護衛總管熊教頭武功高強,是昆侖派高手。他使一柄龍鳳寶劍,上下翻飛,如同遊龍戲鳳,逼得水音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袁炳輝不是獨眼龍的對手,繞著假山團團轉,累得獨眼龍一瘸一拐氣喘籲籲。
清朝的王爺從小在雍和宮學喇嘛拳,多少會點武藝,小王爺與沈友三打鬥;沈友三想教訓一下小王爺,於是把他引到一個山洞裏。沈友三一跳一跳的在前麵跑,小王爺逶逶迤迤的追……
忽然,沈友三被一軟綿綿的物體絆了一下,於是越了過去。小王爺絆在這個物體上……
一聲女人的尖叫,原來是兩個人。憑著小王爺多年的感覺和嗅覺,特別是那種濃重的法國香水味道,他立刻認出這個風騷的女人正是他的親生母親。而那個帶有濃重的劣等煙草味道的人肯定是個男人……
他還恍恍惚惚看到了兩個白盈盈的雪鳥似的軀體,而且聞到了一種獨特的味道……
他什麽都明白了……頓時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恥辱和尷尬。
他無力的爬了過去……
前麵出現一些亮光;他剛出洞口,正見沈友三佇立在那裏;沈友三一掌朝他的頭頂擊去……
他的手掌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攥住了!父親沈方出現在他麵前。
“你不要小命了?他是個王爺!”沈方嚴厲的說。
小王爺昏了過去……
原來寶善林回去告訴了師傅宛八爺,宛八爺見事態嚴重立刻來到清真堂,然後幾個人火急火燎趕到這裏。
熊總管正要生擒水音,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宛八爺橫在麵前。
熊總管朝宛八爺一拱手,說道:“八爺,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怎麽動了八爺的大駕了?”
宛八爺是京城裏赫赫有名的跤爺,又是善撲營的管帶,為人仗義,武藝高強;他在紅廟辦了個跤場,弟子上千。
宛八爺喝道:“你家王爺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為富不仁,無惡不作,仗勢欺人,臭名昭著。我們替天行道!”
這時,沈方、沈友三等人也走了過來。
沈方說:“搶來的姑娘我們帶回去,熊總管,我們也不難為你,就此告別。”
水音隨沈方等人,翻牆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清真堂裏,紅燭正亮。水音掏出小紅燈籠遞給沈方;沈方驚喜地說:“原來你們是永清寺的人,海丘法師好嗎?”
水音把水印如何中毒,海丘法師叫他們進京尋找舒筋活血丹一事,述了一遍。
沈方取出舒筋活血丹,遞給水音,說道:“救人要緊,一路保重,替我向海丘法師問候。”
袁炳輝、水音趕到永清寺時,水印已昏迷多時,海丘法師把舒筋活血丹塞進水印口中。第二天下午,水印悠悠醒來,臉上出現血色。海丘法師臉上露出笑容。
這天子時,袁炳輝急切地來到法師的禪堂。皎月從敞開著的堂門撒射室內,不覺黑暗。袁炳輝隻見海丘法師盤膝而坐,閉目養神,體態如仙。袁炳輝深恐驚動師傅,躡手躡腳的靠近師傅身旁,咫尺之間,卻聽不到師傅的呼吸聲。但見師父頭頂有一氣團,隱隱約約的像向上升騰……袁炳輝驚呆了,一時間如獲至寶。此時此刻,他看到了形象化的禪宗“趺坐”,眼見到禪宗氣功活生生的形象。他聚精會神地仔細觀察師傅的坐法。
趺坐原是佛教中修禪者的坐法,就是雙足交替而坐。趺坐的姿勢有兩種,一種是雙足交叉置於左右股上,俗稱雙盤;另一種是以右足壓在左股上,或以左足壓在右股上,俗稱單盤。趺坐功又稱結跏蚨坐功,是一種以坐式為主的佛家功法。海丘法師以左足加於右股之上,雙膝盤坐。兩膝蓋住蒲團,看上去極有平穩感。法師雙手輕輕交握,左在右上,貼於小腹之前,直垂於腿之上指尖自然疏鬆,酷似浮雲。法師的頭頸正直,稍向前傾,周圍有如霧狀光環,兩耳如不聞,雙眼微閉如無視、雖無呼吸之聲,那懸絲之狀的氣態就象人和大氣融為一體。這靜坐的形態,猶如一坐神塑。似塑,卻又栩栩如生;是生,可又淨化得形無其形——一座凝淨的霧體,一團欲升的霧雲。
“禪定!”袁炳輝豁然感到他似乎踏進山門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袁炳輝仍不想驚擾師父。他學著師父的樣子盤坐在一旁,體驗著“禪定”的功法。想不到一股熱流向他的全身,通體像觸電一樣,即被什麽東西所吸引,又被什麽東西所排斥。
他大惑不解……頓時他察覺到這種莫名的力量,是從師父周圍發出來的。他驚訝禪宗氣功的威力,他敬佩師父禪坐的功深。袁炳輝默誦著《心經》,悟著那無和空的教義,不覺心意靜然,仿佛身心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
禪房漸漸明亮起來,晨曦初露,紫紅色的晨靄升騰起來,冉冉而起,染紅了寺院,染紅了蒼茫的大地。
一聲雄雞啼鳴,驚天動地,顯得那麽清脆透亮;空氣裏的濕氣一掃而光,給萬籟俱寂的世界帶來了勃勃生氣。
海丘法師欣然而起。
袁炳輝急不可耐地問:“師父每天就這樣睡覺麽?”
“終年如此,已難得臥眠了。”海丘法師取出一部經書,遞給袁炳輝。這部經書是《修習止觀坐禪法要》。
海丘法師說:“這部經書又名《小止觀》,是佛教天台宗創始人所著,是專門論述佛家禪修功法的。坐禪的法要以‘六妙門’為最,施主且去悟之。”
法師唱偈曰:“萬法在自性,萬法從自性生。”
這天晚上,袁炳輝正在屋內練功;忽然傳來一陣古琴的聲音,隱隱的傳來幽幽的歌聲:
粉痕銷,芳信斷,好夢又無據。病酒無聊,倚枕聽春雨。斷腸,曲曲屏山,溫溫沉水,都是舊看承人處。
久離隔,應念一點芳心。閑愁知幾許!偷照菱花,清瘦自羞籲。可堪梅子酸時,楊花飛絮。亂鶯閑,催將春去……
歌聲淒惋憂傷,袁炳輝知道是水音姑娘所唱,不禁為之心動;於是出門徑往後院。
屋內,水印端坐案前彈琴,水音輕輕的吟唱。經過一番調理,水印傷勢見好,麵泛桃花,神采飛揚;水音有些淒戚。
二人見袁炳輝進來十分高興,連忙讓座;水印為袁炳輝沏了一壺清茶。
袁炳輝見水音臉有淚痕,忙問何故。
水印笑道:“水音動了凡心。”
水音用小拳頭輕輕的捶了水印一下,“姐姐,休開我的玩笑。”
水音對水印說道:“姐姐,你來為我彈琴;我為袁兄唱一首。”
水音緩緩站起來,抬頭望著窗外,輕輕唱道:
山和山,它們說些什麽
它們不說什麽
隻相對凝思
路和路,它們說些什麽
它們不說什麽
卻直通心曲
橋和橋,它們說些什麽
它們無從說起
但同載重
鬆和鬆,它們說些什麽
它們根根相攀
須須相通
佛和佛,還用說些什麽
彼此心照不宣
心有靈犀
你和我,還要說些什麽
千言萬語
不如沉默
……
袁炳輝聽了,若有所思。
水音問袁炳輝:“你很有靈性,師父特別器重你;經過這些天的修煉,你的見識和功夫一定很有長進,我考考你。”
袁炳輝笑道:“師妹又要讓我出醜了。”
水音說:“附近的趙州縣有個趙州橋,有位雲遊僧問唐代的禪師趙州:‘聽說這裏有座很有名的石橋,我怎麽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趙州說:‘你隻看見一座駝背的獨木橋,卻沒有看到一座真正的趙州石橋。’袁兄,我問你,什麽是真正的趙州石橋?”
“渡驢渡馬,渡一切眾生!”袁炳輝鏗鏘有力的說。
“有形的獨木橋隻能渡一人,而無形的趙州石橋,卻以菩薩的慈悲情懷,默默的承受著驢馬的踐踏!”袁炳輝似是喃喃自語,雙目炯炯。
水音說:“一次下雨時,鏡清禪師問他的門下僧人,‘外麵是什麽聲音?’一個學生回答,‘是下雨聲。’鏡清禪師說,‘錯了。’袁兄,你說為什麽錯了?”
袁炳輝思忖一會兒,說道:“明明是下雨啊!”
水音笑著說:“你跟師妹學著點,鏡清禪師回答是,‘我就是雨聲!’”
水音指著窗外一株牡丹說:“袁兄,你看到這株牡丹,有何感想?”
袁炳輝回答:“如夢中一般。”
水音點點頭,“有人視而不見,有人見了如夢中一般。隻有物我兩忘,才能體會出‘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才能領悟牡丹之美。”
水印吟道:“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雲冉冉,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白雲冉冉,碧水漫漫,明月映蘆花,蘆花映明月。這是何等明淨澄澈!在紅塵中迷途的人聽了,不覺頓生向往之心。”
水音道:“以詩入禪的古詩還有‘朝送山僧去,暮喚山僧歸。相喚複相送,山靄濕人衣。’”
水印說道:“袁兄你坐禪給我們看一下。”
袁炳輝打了個坐。
水印說道:“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宋朝理學家程頤、程顥兄弟倆一起赴宴,程頤見席中有妓女陪酒,便拂袖而去。隻有程顥留下來與人痛飲,盡興而散。次日,程顥到程頤書齋,程頤仍怒氣未消。程顥笑道:‘昨日本有,心上卻無;今日本無,心上卻有。’”
袁炳輝聽了覺得有道理。
水音俏皮的掐了袁炳輝一把。
袁炳輝問:“作為女子為何有這種舉動?”
水音答道:“隻因你還有這個身體在;水音忘我,袁炳輝則心中有我。”
“說得好!”海丘法師一串爽朗的笑聲傳來,大步流星的走進屋。
袁炳輝、水印、水音見到師父進來,一起讓座。
海丘法師嗬嗬笑道:“人生的最高境界不在於功成名就,而在於怡然的品味流逝的或者正在流逝的不尋常的生活片斷。平常心即是道,可是要真正悟透談何容易?有詩雲:‘不羨王侯與貴人,唯將雲鶴自相親。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既然人生短暫,又何必過於執著?”
水印說:“師父常說,‘求心歇處既無事,一旦棄絕這些欲望時,心便會定下來,這時才是真正的無事。’”
水音給海丘法師續了茶,說道:“師父還說過,‘混亂升起的地方,就是寧靜可以升起的地方。那裏有混亂,我們透過智慧,哪裏就有寧靜。’”
海丘法師笑道:“印兒、音兒常記著師父的話,師父還有話兒,‘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如能看透人生,了解世界終成空,心中就會沒有雜念。”
這時,隻聽一聲鑼響,殺聲四起,火光衝天,整個廟宇照得如火炭一般。
海丘法師臉色突變,叫一聲:“不好!”
幾個人疾步來到院裏。這時,急匆匆跑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僧,身後插著一隻利箭。
小僧斷斷續續的說:“大批清兵……包圍了寺院,……清宮大內高手也到了……”話兒沒說完,“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這時,三麵牆頭冒出無數手持弓箭的清兵,為首的統領喊道:“義和團的拳匪、紅燈照的娘們,快送死吧!”緊接著無數利箭“嗖嗖”的射來……
海丘法師屏住氣,臉憋得如同紫茄子;一拂袖子,一陣強風襲來,袁炳輝、水印、水音不由自主的卷到屋裏。
海丘法師立在院中,這時渾身已變得火炭般通紅,如同一座燒紅的鐵塔。那些利箭射在他的身上,紛紛折斷,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海丘法師大喝一聲,如同千鈞霹靂,牆頭上登時滾下幾個清兵……
袁炳輝雙耳也被震得嗡嗡作響,他直到這時才真正領教功夫的效力!
三個清宮大內高手閃電般跳進牆,一個精瘦如燈,手持一柄梅花錘。一個魁梧如牛,手持一柄梅花鐺。另一個雙目如電,高大如樹,手持一柄梅花槍。
水音悄悄的對袁炳輝說:“清宮大內‘梅花三友’到了!這可是冤家。”
梅花老大一個進步,朝海丘法師肋下襲來。肋下是海丘法師的虛處,這一招明眼人一看即知是行家所為。
水印一看情勢危急,大叫一聲,抽步一掌朝梅花老大後背擊來。梅花老三一挺梅花槍,掀翻了水印……
海丘法師急忙回身,一掌削斷了梅花槍;又一腳踢飛了梅花老三。梅花老三慘叫一聲如落花紛紛。
梅花老二手持梅花鐺,大叫一聲,衝了上來。
海丘法師一個騎馬蹲襠步,任憑梅花鐺向他的胸口刺來;梅花老二手持的梅花鐺一海丘法師的胸口,如同觸到硬鐵,梅花鐺‘卡嚓’一聲斷了,梅花老二接連倒退兩步,口噴鮮血如注,倒地身亡。
梅花老大急紅了雙眼,挺動梅花錘,衝向海丘法師。
海丘法師抖擻精神,大喝一聲,如同一聲悶雷。梅花老大不住倒退,撞到一棵樹上,雙眼一翻,口吐白沫,似一棵病樹倒下了。
海丘法師朝水印等人一擺手,袁炳輝背起受傷的水印,與水音一起,隨海丘法師衝到前院大雄寶殿前。
“不要走了反賊!”清兵統領一聲大吼,清兵大內十三太保和眾清兵圍了上來。
一場混戰。
水印力敵三太保,袁炳輝背著水印與五太保大戰;海丘法師與另外十一太保大戰。
五太保一槍朝袁炳輝頭部刺來,袁炳輝將頭閃過,沒想正刺中受傷的水印的頭,水印犧牲了。
袁炳輝勃然大怒,雙手攥住五太保的金槍,“卡嚓”一聲折斷。手握兩支斷槍,雙槍刺中五太保的雙眼,五太保慘叫一聲氣絕於地。
袁炳輝打得眼紅,愈戰愈勇。
天已破曉。
這時有人悄悄的扯他的衣襟,袁炳輝回頭一瞧,是遍體鱗傷的水音。水音拉他衝進大雄寶殿,來到大佛的後麵,按了一個機關,漏出一個小門。
水音說:“快跳下去!”
袁炳輝遲疑的說:“師父呢?”
水音道:“師父讓咱們快走。”
袁炳輝說道:“我不走,我要和師父共患難!”
水音一推袁炳輝,袁炳輝掉進地穴;緊接著,水音也跳了進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間,前麵隱隱出現亮光。水印推開一塊石板,露出明朗朗的藍天。兩個人跳了上去,隻見是一片綠油油的高粱地,天空灰蒙蒙的。這種氛圍和昨夜的激戰情景截然兩樣。
袁炳輝說:“師父不知怎麽樣了?”
水音沒有說話,默默的望著永清寺的方向。
前麵的山峰隱約的走了出來,然後象一層層脫下衣衫似的,依次的漏出山腰和山麓。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層粉紅色,在粉紅色下麵隱藏著無數道金光。忽然間,粉紅色的雲片被衝開了,天空頓時開展起來。太陽像一隻閃著金翅膀的火鳥,撲閃閃跳躍過來。河岸、田野、山峰……罩上了一層橘紅色。
哪裏還有永清寺的蹤影呢?……
河,迤斜地躺著的明亮的小河,輕風吹動,皺起鱗鱗的波紋。還是那座小村落,和彎彎曲曲的田埂、明鏡般的小河、閃著白亮翅膀的鴨子、藍色天覆蓋的翠色青山屏障,構成一幅美好而樸素的畫麵。
袁炳輝回到任英屯已經三年了,他望著村頭那片紅得醉人的高梁地,那密密擠著的鮮兒的穗子,似乎聽到武清寺顫悠悠的、睡意猶濃的鍾鼓聲。
他再一次想起了海丘法師……
海丘法師杳無音信。
有人說,海丘法師在那次激戰中殺開一條血路,流落江湖。
也有人說,海丘法師遠盾日本,在鄉村一座寺廟做了一名隱僧。
還有人說,海丘法師當年夜戰中連殺敵兵,塵化而亡,化做一縷青煙,飄然而去……
永清寺然關閉,僧人雲散,永清寺成了一座空寺。路人說,寺內夜半有人影煙,可能是水音的幽魂罷。
袁炳輝這麼想。
浮雲,飄忽不定,起自何方,落於何方?雲,起自河上,前簇後擁,緩緩流動,朦朦朧朧。
袁炳輝更想起了水音。
自從上番分手後,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她就似一團紅色的流雲消逝了,消逝於茫茫天地之中。
她就像江湖上的一葉扁舟,瀟灑自如,無拘無束。
有如迷執的人生,無法超脫的掌握,故為痛苦難敖。
不拘執於萬事,悠然自得地生活,才能夠體悟人生的美好。
一缽千家飯,孤身萬裏遊。
水音孑然一身,如閑雲野鶴般浪跡天涯。
隨心所欲,行跡所至,皆不為處物所拘束。
幾片落花隨水走,
一聲長笛出雲來。
袁炳輝是小康之家,有幾十畝地,一座宅院,雖然土地瘠薄,堿性大,但袁家人辛勤勞作,生活還算安穩。
任英屯是武術之鄉,差不多人人都會點拳腳,村裏人都知道袁炳輝外出學藝,但也沒有更多的理會。
袁炳輝白天下地勞動,早晚練功不輟,生活也算有條不紊。
這年夏天,天氣異常燥熱,白天悶熱得叫人受不了,你渾身脫個精光,汗水還是往下淌。鴿子似的小屋,早就被熱氣蒸透,像個大烤爐。一絲支也沒有,太陽像發了瘋一樣,日甚一日,曬得越來越熾烈。在龜裂了的田野裏,從早到晚,顫動著熱浪。被燒灼得精光的大自然,看上去多麼令人傷心。連阡累陌的莊稼,有的呈著綠色,矮矮地擁護在幹裂的土壤上麵,有的裸露著一些灰白的殼子,幹癟得像老婆婆的乳房。
萬籟俱寂,任憑嬌陽的欺弄。
一道長長如驚天動地的閃電雷鳴,漫天漫地傾下了如潑的暴雨!嘩嘩嘩,轟轟轟,砰砰砰……到處是急雨,到處是積水,到處是爛泥!天地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雨過天晴,一輛拉鹽的大車陷在離袁炳輝家門口不遠的爛泥裏。車把式聲嘶力竭的吃喝聲,傳進袁炳輝的耳朵。他走出家門,看到滿身泥水的車把式,正搖著鞭子狠命抽打著拉車的大青騾子,那兩匹健壯威武的大青騾子咆哮著,盡管滾成了泥,汗水津津,大車紋絲未動。
旁邊圍著幾十個鄉親,四、五個小夥子幫助推車,大車無動於衷。
車把式看到袁炳輝走過來,求救般地說:“老哥,幫一把吧!”
袁炳輝近前一看,大車右軲轆下陷較低深,爛泥幾乎沒到了車軸。他擺了個騎馬蹲襠式,兩手搬住車軸的頂端指揮車把式喊齊號子,丹田一較勁,“嗨”地一聲,硬生生地把半邊車抬起來了。
大車駛出了陷坑,人們一片歡呼,車把式千恩萬謝。幾個幫助推車的年輕人“呼啦”一下把袁炳輝圍在中央。有叫哥的確良,有喊叔的,其中一個後生道:“大哥真是神力,這些年一定外出拜了高師。”另一個生生道:“袁叔是真人不露麵,一露麵就嚇我個一個跟頭,咱們任英屯真是藏龍臥虎之地!”
從此,“神力”袁炳輝聲明遠揚。
又一年春天,杏花如雲,山穀裏溪流旋轉,奔騰跳躍,叮咚作響,霧飛濺。沿河的楊柳,那一溜溜隨風擺蕩的枝條,露著淡綠,變得柔韌了。春野裏到處都散發著被那雪水漚爛了的枯草敗葉的黴味,著麥苗、樹木、野草發出來的清香。
繁的花木掩蔽著任英屯,一陣一陣的春風,吹來了斷續的殘笛;綠色的蒼披著青磚土瓦,人世胡變遷,而春天循環往複,以至無窮。
任英屯與北麵的雙嶺村地界相接,為爭一條水渠的使用權,世代以水土為生命的農民眼睛紅了,動了真氣。兩村村民各不相讓,越聚越多,由吵嚷了展到漫罵,繼而揮拳捋袖,更雜以鋤頭扁擔,甚至有人拿來了刀、槍、三節棍、白蠟杆子,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看來,一場舊社會農村經常發生的械鬥是難以避免了。
這時,親眼看過袁炳輝抬大車的王三,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跑回村去,來到袁家。他一把拉住袁炳輝的袖子,氣喘籲籲地說:“袁哥!快去看看吧,要出人命啦!”
袁炳輝摸不著頭腦,問道:“怎麼回事?”
“來不及了,我路上再給你講吧!”不由分說,拉了袁炳輝就走。
路上,王三已把兩村爭水渠的事向炳輝說了。來到現場,隻見群情激憤,刀、槍、扁擔、鋤頭都舉過了頭頂,眼看就要打在一起了。
袁炳輝緊走幾步,一個箭步跳到了兩隊人之間,大喝一聲:“且慢動手!”聲音不太高,卻威勢驚人。兩邊村民都不由自覺地放下了手中的家夥。
當他們看清了來的袁炳輝時,又有些後悔了。尤其是雙嶺村的民眾,一多半都有不認識他。隻見他中等身材,有一張普通的莊稼人的黑紅的臉,不胖不瘦,穿一身土布褲褂,隻是漿洗得幹淨些,與一般莊稼人沒任何區別,甚至不象個練家子。
雙嶺村的拳房教師劉老本,看這個年輕人貌不驚人,語不壓眾,就越眾而出,說:“小夥子,你要想調解糾紛,充大頭,也行,你得拿出點什麼來讓我們看看!”
任英屯的鄉眾已經知道他有抬大車的驚人神力,對他的武功仍是莫測高深,也想借此開開眼界。有的說:“跟他較量較量!”有的說:“拿出點絕活兒來給他看看!”
袁炳輝向劉老本一抱拳,從容地說:“劉老師是八極拳名家,小子甘拜下風。再說,拳腳無情,刀槍下長眼,傷著誰了都不好。我們是睦鄰鄉黨,並不是哪一世的仇家,為什麼非要分個優勝劣敗呢?”
這幾句話說得軟中有硬,既給了劉老本麵子,又表明了自己不怕事,敢於調停的決心。
劉老本琢磨著袁炳輝這幾句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雙嶺村的其他人卻認為袁炳輝膽怯了,紛紛亂嚷道:“別光耍嘴把式,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手裏要沒金鋼鑽,就別攬這磁器活,還是回家抱娃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