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輝看到今天的場麵,光用嘴說是不行了,他鎮定地向大家擺了擺手,說:“鄉親們:大家一定要讓我獻醜,那今天就說不得。”說看,從本村一個年青人手裏抓過一根胳粗的鎬柄。劉老本以為要和他對打,馬上從徒弟手裏掣過一柄寶劍,亮了個門戶。袁炳輝看也沒看他,雙手握住鎬柄,雙腿微微下蹲,內吸一口氣,雙手後揚,隻聽“叭叭”兩聲,鎬柄砸在頭上,斷成了三截。在場的人都驚愕得睜大了眼睛,吐出了舌頭。
還沒等人們驚醒過來,袁炳輝又從地上撿起了兩塊石頭,敲擊一下,發出的響聲。他扔掉一塊,左手抓著的是一塊寬約兩寸,長約六七寸的鵝卵石。隻見他右掌立掌如刀,號喝一聲,向左手鵝卵削去,石塊立即斷為兩截,一截掉到地上,另一截仍握在左手裏,等他鬆開左手,掉在地上的已是一堆碎石屑了。
場上一時鴉雀無聲,停了一會兒,才爆出一片叫好聲。有人說:“這是鷹爪臂石的功夫!”
以後,袁炳輝就以“鷹爪臂石”聞名鄉裏。
雙嶺村的武師劉老本是個行家,他看了這個年青人武術,氣功均已達到了一流境界,深不可測,動武是討不了好去。於是向袁炳輝一抱拳,說:“老朽今兒個認栽了,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回過頭對雙嶺村眾人說:“咱們走吧!”
“慢著!”袁炳輝高聲說,“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一言。任英屯和雙嶺村,近在咫尺,多年來睦鄰相處,雙方婚嫁無,非親即友。為一條水渠傷和氣,再出人命,吃官司,結成冤家,真是上對不起天地祖宗,下對不起子孫後代了。雙嶺村離大鹽河遠,用水不方便,水渠請你們先用。以後按每月初一至初五雙嶺村使用,初六至初十任英屯使用,依次類推,循環往複,不得再起爭議。”雙方村眾都轟然叫好。
這一下,袁炳輝的武功武德,仁義禮讓的品德,不脛而走,很快傳遍家鄉。
辛亥革命爆發後,滿清帝國崩潰,竊國大盜袁世凱複僻帝製,自稱皇帝83天,一命嗚呼。軍閥混戰,風起雲湧。這時,直係軍閥部隊有個師長聽說袁炳輝身懷絕技,便想請他擔任部隊的武術教官,於是派遣劉官等3人身帶重禮來到任英屯。袁炳輝此時正在家院的樹蔭下喝茶。
這時,那個副官和兩個衛兵拉著沉甸甸的厚禮到了。
“請問,哪位是袁炳輝大師?”副官小心翼翼地問。
“我就是。”袁炳輝回答。
副官點頭哈腰地說:“我們師座久仰大師的聲名,特派遣我們請大師武術教官,這是聘書。”
副官把一個大紅帖子恭恭敬敬遞給了袁炳輝。
袁炳輝展開大紅貼子,看了看,還給副官。
“我徒有虛名,隻會一點雕蟲小技,哪裏敢高攀師座大人。”袁炳輝眯縫著眼睛,打量著副官。
副官叫兩個衛兵把禮物卸下,說道:“這是師座大人的一點小意思,不足掛齒。”
袁炳輝打了一個哈欠,“我近日腰疾老病又犯了,一直不能出門,感謝你們師座大人的抬舉,恕不遠行。”
旁邊一個衛兵聽了,火爆子脾氣犯了,捋了捋袖子,吼道:“怎麼?袁老頭,拿什麼架子?我們師長在保定府可是一跺腳天地顫悠兒,你要不識抬舉,就給你們這村子通通掃了?”
袁培輝在一旁聽了,沉不住氣了,上前叫道:“你這個灰耗子,呲什麼毛?這是任英屯,不是保定府!”
副官喝斥那個衛兵道:“袁大師就是當年的諸葛亮,咱們要有‘三顧茅廬’的精神。大師消消,我們這個小兄弟昨晚多灌了點馬尿,說話沒把門的。大師,不看僧麵看佛麵,我吃這碗飯,也不容易,這樣回去,不好交待,您好歹跟我走一趟,我也好交差。”
袁炳輝道:“好,我跟你走一趟。”
袁炳輝隨副官等人上路了。這一天晚上來到一個客店,副官、兩個衛兵和袁炳輝揀西廂住下。吃過飯後,袁炳輝到門口溜達,發現有個鬼頭鬼腦的家夥在附近窺視,心下犯疑,沒有說話。東廂裏住著小夫妻兩人,男人年輕英俊,儀表堂堂,像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女人顯得嬌美,麵白如玉,他們兩人像是新婚,形影不離。
副官和兩個衛兵連日來趕路勞累,栽倒在床,一會兒便呼呼入睡。袁炳輝睡不安穩,將燭吹滅,躲在床上想事。
一更天過去了,東廂內燭火通亮,小夫妻兩人說著喁喁情話。
二更天過去了,兩人情話更濃;喁喁之聲在夜深人靜之中真真切切。
三更的梆聲響了,小夫妻又燃上一支蠟燭,仍無入睡的意思。
這時,房上的碎瓦響了,袁炳輝望去,在東廂房上現出7個人影,個個青衣青褲,白布蒙麵,7柄鋼刀爍爍閃亮。
領頭的強盜突然抖響刀環,其餘強盜也將刀片抖得嘩嘩直響。
東廂內蠟燭滅了,四周漆黑一團,屋內沒有一絲聲響。
強盜們在房上怔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小夫妻耍的什麼手段,衝進去,怕凶多吉少,撤退當然不甘心。
七個強盜靜伏屋頂,屏息諦聽。
這時,西廂房內一個衛兵醒了,想要小解,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抓過桌上的茶壺就要往裏尿……
袁炳輝低聲喝道:“出去尿去!”
那衛兵一聽,嚇得扔掉茶壺,溜出門去,來到一個牆根下小解……
一個強盜悄無聲息地溜下房來,狸貓一般衛兵身後,一抑手腕,刀光一閃,衛兵的腦袋掉了下來。
衛兵臨死前一聲慘叫,在瑟瑟冷風的夜中,顯得十分淒利恐怖。
副官和另一個衛兵被驚醒了,一骨碌爬起來;袁炳輝連忙將他們按住,叫他們不要聲張。
過了一會兒,東廂房裏的蠟燭又突然亮了,屋門“嘩啦”一聲打開,小夫妻倆身著便裝,盈盈相偕,從屋內走出。公子左手執燭,右手把劍,娘子右手把燭,一對英雄佳侶,正氣凜然,英氣逼人。
“房上的客人,想幹什麼?下來講吧!”公子朝房上喝道。
眾強盜沒料到小夫妻倆會堂而皇之地闖出來,有點驚慌,但又不甘示弱,於是紛紛跳下房來,舞刀將二人圍困中間。
領頭的強盜說:“我兄弟七人,迢迢千裏,跟隨公子從浙江來到此處,難道讓我們空手而歸嗎?”
公子嗬嗬笑道:“噢,想要銀子,那還不好辦!”他喚過仆人命抬過三千兩銀子。
銀子抬來後,公子笑道:“夠不夠?如果不夠,再抬來三千兩。”
強盜們被公子的氣度所震懾,又得了這麼多銀子,人人都很高興,如今一聽公子再要給三千兩,個個樂得手舞足蹈。領頭的強盜說:“多多益善,多謝公子賞光。”
公子命仆人又抬來三千兩銀子。強盜們把銀子帶上,正要越房而走,忽聽公子叫道:“哎,你們一個個身高體重,來時踩得房瓦嘩嘩直響,現在又腰纏重銀,份量更是不輕,再從房上越過,這房子就該蹋了!來,給你們一支蠟燭照路,從大門出去吧!”
強盜們背著沉重的銀子,也不願再爬那高高的房脊,便接過公子的蠟燭,向大門走去。誰知剛到前廳,蠟燭忽然被人打滅,四周頓時漆黑一團。強盜們不知道有多少伏兵,黑暗中自相殘殺,也有乘火打劫想多得銀兩的,人人傷痕累累,有的因傷勢過重死去,剩下兩短胳膊短腿,拋下銀兩,落荒而逃。
袁炳輝在一旁看了,暗暗稱奇;因為他見公子握劍的姿勢不對,並不通曉武藝,完全靠勇氣和智謀震懾擊垮了強盜。這是哪家的公子?小小年紀,麵對強敵,而能從容不迫,處置有度,其膽氣和謀略,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得上的啊!
那如花似玉的娘子嫣然一笑,攙扶著公子回房去了。
仆人收拾起散落的銀兩,也回房去了。
副官司見此情景,頓生奪財之心,被袁炳輝看穿;他攔住副官說:“你沒看牆角臥著的那個弟兄嗎?這公子太功於心計,凶多吉少,再說,瞧他那份神氣,真不知是京城裏哪位印把子抱杆子的後生呢!是你的,別人奪不去;不是你的,你也奪不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回屋高枕無憂。”
副官望著仆人的背景,咽下一口唾液,說道:“大哥說的在理,不奪無義之財,還是圖個清靜吧。”
三個人回屋睡去了。
東廂房的蠟燭來滅了,一片沉寂。
第二天一早,雄雞破曉。袁炳輝睜開眼睛,副官睡如死豬一般,另一個衛兵不見了。他摸摸衛兵臥過的炕席,冰涼。
袁炳輝來到院裏,見東廂房房門大開,屋空人去,小夫妻已不見蹤影。仆人所住的一隅窗外躺著一具死屍,走近一瞧,正是那個衛兵。
副官帶著袁炳輝終於來到保定府吳師長的府邸。
這是一座有著黑漆大門的公館,兩個永遠沉默的大石獅子蹲在門口,門開著,好像一隻怪獸的大口,裏麵是一個黑洞。兩側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眼睛一眨不眨。
副官帶袁炳輝穿過長廊,來到一座小洋樓前,兩旁有高大的翠綠的老樹和綠茸茸的草坪;兩側的花園旁有一個網球場。花園裏有一個大理石水池,養著肥大的時髦的紅魚。水池周圍簇擁著紫藤和花束,水池中央有一個美人魚銅像,在陽光下分外透亮。
副官領袁炳輝走進洋樓,廳堂內鋪著花紋紫紅地毯,上懸掛著金框的大幅畫,一張胡桃木餐桌和十二把配有藍色綢椅墊的軟椅;廳堂內布置著精美時髦的法式家具,紫紅透亮;四米寬的石階而上是二層房間,精雕玉,十分漂亮。
袁炳輝平生還未見過這麼豪華的住宅,正觀望間,樓上露出一個仆人。
副官問那個仆人:“師座呢?”
“正在浴室。”仆人回答。
副官讓袁炳輝坐在沙發上,自己疾步上樓,一忽兒,引了一胩身穿藍條白底睡袍的胖大家夥走下樓來。
“這是師座。”副官笑吟吟地向袁炳輝介紹道。
袁炳輝禮貌地起身。
吳師長發出一陣霹靂般的笑聲,“袁大師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說完,朝四外望望,開口罵道:“媽格巴的,怎麼不看茶?一點眼力價兒也沒有!”
一個仆人長袍馬褂點頭哈腰跑來了,不迭聲的說:“來了,來了!小的就去辦,就去辦!”
“人都死光了!”吳師長罵完,又換了一副麵孔,朝袁炳輝說道:“大師請坐。”
袁炳輝坐在吳師長對麵,副官司手持軍帽立一側。
吳師長斜著眼睛看了袁炳輝一眼,說:“我聽說大師的武功十分了得,特地請副官把大師接來,府裏正缺一位武術教頭,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袁炳輝說:“我已跟您的副官說了,我身體不適,近日家裏也脫不開身,實在抱歉,請大帥見諒。”
吳師長聽了,臉上現出不悅的神情,說:“我吳師長的脾氣想大師早已聽說,我是叫誰車不許,叫摸狗不許摸雞。”
袁炳輝心想:不要說你的脾氣,就連你的姓名,我也沒聽說過。
吳師長見袁炳輝深思不語,說道:“我是快人快語,得過且過的人,直腸子,怎麼吃下去,怎麼拉出來,大師不要見怪。”
副官也在一旁說:“師座的部下遵紀守法,在中原百戰百勝,師座也是愛民如子,愛兵如孫。師座的座右銘是,殺一人如殺我父,淫一婦如淫我母。”
吳師長聽了,雙耳支起來,說道:“什麼金啊,銀(淫)啊,是一娘們如我娘!”說完,咯咯大笑,聲音震得屋瓦嗡嗡直響。
袁炳輝說:“師座,這樣吧,你朝我開槍,如果打中我,我就留在府上,如果打不中我,我就開路。”
吳師長子一抖,說:“如果打中你,你就玩了,還留什麼府上?”
袁炳輝笑道:“問題是你不可打不中我。”
吳師長唰地拔出盒子槍,朝袁炳輝一指,“我可不客了。”
袁炳輝點點頭。
“砰!”槍聲響了。
袁炳輝不見了,一忽兒在吳師長身後出現了。
“好神的功夫!”吳師長讚道,吐了吐舌頭。
副官正趴在地上,雙腿瑟瑟發抖。
袁炳輝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要上路了。”
吳師長雙手一攔,“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個匹夫,粗人,你的功夫,我算領教了。我也不強留你;但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師座盡管說。”袁炳輝洗耳恭聽。
吳師長:“我有個相好叫巧兒,是天下少有的美人,長得跟花骨朵似的,這一帶有個花賊叫黑雀兒,身體輕快敏捷如同山貓,能在空中飛行,並且像魚兒一樣能遊泳,能潛伏到水底下,一天行走了百裏,力氣能舉起幾千斤重量。有一次他潛入巧兒的房裏,把巧兒奸汙了。我多次派人拿他,可他行蹤不定,到哪兒去抓他?可是我能咽下這口氣!”
“我管你們的花柳事。”袁炳輝說。
吳師長說:“這黑雀兒是個花賊,他不但糟蹋富人家的小姐、太太,也糟蹋窮人家的女兒,他是有名的花賊。”
袁炳輝道:“我到哪兒去找他?他有什麼特征?”
吳師長道:“他長得跟非洲黑人一般,臉如黑炭,兩隻眼睛賊亮,不管吃什麼山珍海味,胸脯瘦得露著兩排排骨;聽巧兒說,他的屁股有一片白殿風。”
袁炳輝問:“巧兒住在哪兒?我去尋訪她,再問一些情況。”
吳師長道:“她住在西街,讓副官帶你去她那裏。”
吃過晚飯,副官帶袁炳輝穿街過巷,來到西街一個幽靜講究的庭院,巧兒蓬鬆著發,露著瓜籽般的玉臉,穿著水綠褂兒,粉色褲頭拖拉著一雙繡有鴛鴦的紫色拖鞋,笑嗬嗬迎了出來。
副官說明來意,巧兒一搖一曳地把袁炳輝讓到客廳,廳內陳設華麗,木格內擺著唐三彩馬,敦煌飛天泥人,日本泥娃、朝鮮小瓷人等。副官離去了。袁炳輝問了巧兒一些有關黑雀兒的情況。巧兒舉止輕佻,言語輕薄,一雙媚眼飄來飄去,爍爍生輝。
“你是吳師長的朋友?”巧兒頭發黑得像墨玉一般,兩鉤彎彎的眉毛也是烏黑的,水綠的短褂上端散落了兩顆鈕扣,露出半個象牙般的小奶子。她的右手玲瓏剔透,手指箍著一支翡翠手鐲。
袁炳輝回答:“我來為民除害。”
巧兒笑得前仰後合,以至於臉上傅的一層白粉也紛紛地落了下來,纖細豐腴圓形的指甲,在桌上撿起一枚珍珠壓發別在發際,一雙敏的明眸裏泄露出一片狡的精銳。
“有那麼多壞人嗎?”她嗤嗤笑著問。
袁炳輝早已看出她是個浮浪女子,心想管這種事有晦氣,又一想,那黑雀兒不知坑害多少良家女子,為了這些良家女子也應挺身而出,拔刀殺虐。
“黑雀兒不就是一個壞人嗎?”袁炳輝說道。
巧兒聽了,嗤嗤笑得更響了。
“你若見到他,也不一定看他像個壞人,他打扮打扮,真像一個黑美人呢。”
“怎麼?”袁炳輝有點納悶。
巧兒了一下紛亂的雲鬢,扶了扶壓發珍珠,說道:“他長得瘦小,雖然生得如黑炭,但很亮麗,經常男扮女裝,混跡於佳麗之中,乘機作案,屢屢得手;得得手之後,又有一個癖好……”巧兒說到此處,嘎然而止。
“什麼癖好?”袁炳輝問。
巧兒臉上漾起一片飛紅,瓜籽臉燒得通紅,眉眼一轉,迭聲道:“我不說了,不說了,……”說完,進廚房去了,一忽兒,端了一壺熱茶出來,倒了一杯給袁炳輝。
“在師,看茶。”
袁炳輝口中幹渴,不由分說,咕嘟嘟,一口氣喝光。
巧兒嬌聲笑道:“看給你渴得這樣,好像喝了不要銀子的茶。”
她又蓄了一杯,袁炳輝又喝下半杯。
“黑雀兒怎麼盯上你的?”袁炳輝問。
“那天,我隨著郡王、郡主遊濟南的大明湖,我在船上給他們唱歌。郡主靠著船窗望月亮,手腕上露出金手鐲。盈盈月下,郡主真像一顆水白菜,郡王多喝了幾杯,已倒在船艙裏睡了,幾個衛兵也醉得東倒西歪。這時,我看到水底下升起一個黑瓜,仔細一看,原來是個人,他看到我,朝我擺擺手,示意我別聲張。他伸出一隻手,擎住郡主的手腕,脫下她的金手鐲;郡主大聲叫喚,衛兵們全醒了,兵器鏗鏗作響。這時,聽到有人在水中說,‘我是黑雀兒,希望大王明察,不要冤枉別人。’說完,不見了。郡王非常生氣,命令各級官員一定要抓住黑雀兒。可是過了幾個月,也沒有抓住這個飛賊,濟南的官員紛紛被革職……”
袁炳輝聽了,頓覺眼前升起一片水霧。
巧兒又繪聲繪色地講下去:“有一天晚上,我正在這屋裏洗浴,那家夥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進來,當時我看到一隻‘黑猴子’爬了進來,嚇得昏了過去。醒來時他睡在一邊,他嘻皮笑臉地說,‘小妹子真仗義,那晚幸虧我沒有聲張,要知道,郡主的那個金手鐲價值連城啊!’說完,給我一些銀兩。我說,‘誰要你的臭錢,我可不是煙花柳巷裏的騷貨,我是書香門第,良家女子。你給我破瓜了,你賠!’他聽了,嘿嘿笑道,‘誰不知你是吳師長的金屋藏嬌,屁股底下墊塊紅棉花,你還成了貞潔烈女了?我黑雀兒是闖過裙陣的高手,眼裏揉不了沙子!’黑雀兒圓臉一抹又成了長臉,說道,‘誰不知道你金巧兒是直隸一帶有名的金嗓子,那晚我在水下聽你在船上唱歌,都迷得險些抽了筋……’”
說到這裏,巧兒對袁炳輝說:“大師,你喜歡我唱歌嗎?我的金嗓子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好漢,吳師長就是其中一個。大總統、段執政、曹大帥都聽過我的歌,我家祖傳金嗓子,我娘當年也是風靡一時,家喻戶曉,我的父親是個兩袖清風的窮書生,當年就是被我娘的金嗓子勾走的。可惜,他們都已不在人世了,隻丟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金嗓子難上難啊!”
說到此處,巧兒淌下一行熱淚。
這時,袁炳輝感到身體不適,眼前更加迷蒙。
巧兒見狀,關切地問道:“大師連日趕路,一路辛苦,先到我床上歇。”說著,過來攙扶袁炳輝。
袁炳輝連忙說:“不用,不用……”此刻,再也沒有氣力說話,癱軟於進。
巧兒嫣然一笑,原來她在茶裏下了蒙汗藥。她見袁炳輝已經昏迷,於是扶他來到裏間床上,解下。她自己也褪盡衣物,端來木盆,放了水,快活地洗浴。一邊洗,一邊輕聲吟唱,唱的都是風流小調。
巧兒把身上的溝溝坎坎掏得一幹二淨,然後來到裏屋床上,往袁炳輝身旁一,輕擊三掌,發出呻吟之聲。
房門“哐啷”一聲被人踢開,吳師長、副官和一群衛兵破門而出,手持長槍短槍“嘩啦啦”衝進裏屋,用槍逼住袁炳輝。
袁炳輝猛地醒來,見此情景,不禁大吃一驚,藥性未退,朦朧中一聲大吼,一腳朝巧兒踢去,巧兒慘叫一聲,像隻小貓一樣踢到空中,腸子都給踢出來了。
袁炳輝掀開屋頂上的椽子,身子穿過屋頂的瓦片,露出半截身子。屋頂上也有兩個彪形衛兵在那裏等著,舉起槍托,猛砸他的腦袋。下麵的衛兵們用槍托猛砸他的雙腿,眾衛兵捆綁了他,把他解到保定府吳師長的大牢。
原來吳師長見袁炳輝執意不肯留在府上,於是想出這麼一條美人計,逼袁就範。他實實在在是看出這個任英屯的漢子身懷絕技,與眾不同,如果留下成為部隊的武術教頭,軍威大振,所向無敵,硬氣功甲天下,有朝一日成為中華民國大總統,吃啥有啥,喝啥有啥,玩啥有啥,光宗耀祖,好不快活,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嘛!
正當吳師長得意洋洋,用一區區小妓,抓取一尾江湖大魚,得意之時,這天臨近中午,一覺醒來,發覺肥胖的大腦袋觸到一柄涼嗖嗖的東西;斜目一視,原來是一柄寒光閃爍的匕首。旁邊插有一個紙箋,上寫一行小字,寫道:鴻鵠高飛。
吳師長一見,朦朧睡意頓無,心裏像有一塊巨石懸著。正在這時,又有副官來報:袁炳輝不知去向,牢門大開,鎖拆斷,兩個獄卒被殺死。
吳師長光著肥腚從床上溜下來,一巴掌擊在頭頂上朝天吼道貌岸然:“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副走上一步,敬禮道:“師座言之有理。”
“放屁!”吳師長恨恨地罵道。
救出袁炳輝的正是女扮男裝的公子水音。
水音自從永清寺劫難後,一直流落江湖。此番在客店認出袁炳輝,於是一路跟蹤而來。到保定府,見到袁炳輝身陷大牢。於是在夜半時分潛入大牢,殺死獄卒,救出袁炳輝,又在吳師長枕旁留下匕首和紙箋。
袁炳輝見到水音自然又驚又喜,二人相擁著敘了許久。
水音帶袁炳輝晨曦時分逃出保定府,一路朝家鄉滄州地區任英屯急奔。這天傍晚,來到河間附近的一家客店投宿。店主為人善良平和,客店上下兩層小樓,袁炳輝與水音匆匆吃了一點包子,就佯裝夫妻回房睡了。袁炳輝生怕這座店是座黑店,一人出外觀察。
店主正在一樓大廳內忙活兒,幾個小夥計拿碗刷碟,川流不息。客人們都回房歇息去了,一樓和二樓的許多客房都閃著燭光,有的客房內傳出嬉笑聲、猜拳聲和卿卿說話聲。
袁炳輝來到客店門口,店主見他要出外的意見,於是說道:“小夥子,外麵兵荒馬亂的,小心遇到亂兵和土匪,早早回去安歇吧。”
正說間,門外進來兩個娘子,兩個都喝得爛醉,跌跌撞撞。清醒一點的娘子,皮膚赤黑,頭戴印花布頭巾,頭巾在頭上圍成一個圓環,把烏黑的發髻和上麵插著的閃閃發亮的銀頭飾裸露出來。她裏帶著一種鄉間少女的蠻野和稚氣。她攙扶的那個少女分外俏麗,已醉得人事不省。她珠圓玉潤的頸項,豐滿的麵頰上透出一抹嫣紅,白嫩的小菩薩臉,蓬鬆鬆的劉海上綴滿了霧星兒,一顫一顫的;她穿一件藕荷色帶淡紅點的衣衫,袖子擼著,褲腿挽著,像一株水柳,柔軟地依偎著同伴。
“店主,有空房嗎?”黑娘子問。
“有,在二樓最東頭一間,屋暖炊熱,用不用來幾碗醒酒的高湯。”店主笑嗬嗬地上前走了幾步。
“不用,睡一宿就趕路。”黑娘子說完,攙扶著同伴上樓去了。
“嗬,好大的酒癮,腸子肛子都快喝出來了。”店主說完,又忙乎去了。
袁炳輝走出門外,大地灰蒙蒙的一片;隻有晶瑩的月光,雲團緩緩地移動著,天空明淨無暇,就像豆青色的古瓷,月亮是圓的,天體是豐圓的,非常和諧。茶葉上的青蛙,草叢裏的螞蚱和樹枝上的小鳥,忽閃忽閃,唧唧咕咕,聯絡一曲動聽的交響曲。
袁炳輝回到二樓客房,水音半倚著炕頭深思。
“水音,你沒睡?”袁炳輝問。
“睡了一覺,不踏實,又醒了。”
“你不該殺死那兩個獄卒。”袁炳輝悶聲悶氣地說。
“他們發現了我,抽出刀想殺我,我是迫不得已。”水音回答。
袁炳輝說:“我總想,人生還是圖個清閑。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有首詩,詩雲:‘日高睡足猶慵起,小閣重衾不怕寒。遺愛寺鍾欹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匡廬便是逃名地,司馬仞為送官。心泰身寧是歸處,故鄉可獨在長安?’白老夫子每日聽著遺愛寺的鍾聲,欣賞香爐峰的雪,便塵念都洗刷一盡。相傳古代匡兄弟,為求神仙之道而結庵於廬山,那兒真是修行的好去處,能使人擺脫名利的束縛。何況司馬隻是一個閑職,正好趁機遊山玩水,修身善性,這樣的日子不是過得挺愜意嗎?”
水音道:“你說得有理,但人世間險惡多變,有句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這人世間,處處是陷井,處處是圈套,在這莫幻莫測的危境之中,雖有淡泊之心,才智巧術,又有何用呢?……”
這時,傳來一聲尖叫,在這的深夜,這叫聲顯得是那麼淒婉……
尖叫聲是從客店二樓最東頭的房間裏傳達室出來的。
袁炳輝、水音父子疾步出屋,趕往那座客房,房門緊閉。
袁炳輝用手輕輕一擊,房門洞開。隻見剛才袁培祿看到的那個白菩薩臉少女,露著白盈盈的花朵般的身子,赤身裸體躺在血泊之中;床上血跡淋漓,被褥紛亂,衣物狼藉,窗戶大開。
袁炳輝急忙趕到窗前,隻見漆黑一團,風聲蕭索。他輕輕一跳,躍下樓去。
水音扶起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少女氣息奄奄,胸前插著一柄尖刀,鮮血汩汩而淌。她微微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說:“他……男扮女裝,……是個……踩花……大盜……”說完,身子一仰……
水音放下這楚楚可憐的少女,也一縱身,躍出窗外……
三更已過,黑夜在廣褒的原野和密密疊疊的高梁地,撒開了一張黑色的大網。夜,黑得像一個無底的深淵,四野沒有一絲兒亮光,四周一片沉寂,隻有那翠葉飄灑的樹枝,在風中發出的聲音。幾星螢火伏遊來去,不像飛行,卻像在原野的空氣裏飄浮;那彎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發散著馨香的氣味。
袁炳輝和水音一前一後地搜索著。袁炳輝已經望到前麵有一個人影,飛快地晃動,像一隻夜貓竄跳。他的右手摸到一塊濕跡。
是殷紅的血跡。
二人追了上來。
“是個花賊!”他低聲說。
“八成就是黑雀兒,他受傷了。你從前麵的土路抄過去,我們合圍他,這次不能讓他逃掉!”袁炳輝的聲音非常沉穩。
兩個人分開,分頭堵擊逃犯。
袁炳輝從西側一個土跎很快繞到一片高梁地的邊緣。盈盈月下,他看到一個人像地鼠一樣竄來竄去,隻聽高梁葉子颯颯而響;那黑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十分敏捷。
水音盯住那黑影疾步追了上去。忽然,那黑影定住了,蹲了下來,顫抖不已。
水音衝了過去,大喝一聲:“花賊,哪裏逃?”
那黑影一抬手,一柄亮閃閃的袖刀飛了出來……
水音被一股強大的氣浪一推,倒向一邊,撲倒在高梁地上,猛聞到一股濃烈的泥土的香氣。
她抬起頭,正見袁炳輝像黑鐵塔一般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那黑家夥捂著下身,呻吟著,兩隻眼睛露出絕望的神情。他臉若黑炭,上身赤裸,體如黑柴,下身僅穿著一件黑色內褲,血濕了一片。
“你就是黑雀兒?”袁炳輝的聲音異常沉著,身體一動不動。
他點點頭,眼睛裏閃過一絲驚疑的目光,隻是一瞬,飛快的一瞬。
“你就是江湖上有名的踩花大盜。”袁炳輝的聲音像是從胸膛裏擠出來的,內含著一絲鄙夷。
黑雀兒的臉上滲出無數晶瑩的汗珠,臉色更加黯淡,嘴角蠕動著,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喃喃地說:“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黑雀兒倒下了就像一截腐朽的木頭,裏心像是掏空了蝕爛了;就像一根潰爛的濕草,彌漫著腐朽的氣息。
他是女人褲襠裏的“好漢”,他是風流穴裏的蛀蟲,最終被女人算計了。
女人是一團火,弄不好就會被火燒死。
黑雀兒被那位垂死的剛烈女子用報複的銳利牙齒,咬掉了他的風流根。從此,他的風流生涯也就終止了。
袁炳輝對水音說:“水音,跟俺回家吧。”
水音噙著淚說:“炳輝,我性本在江湖,不會息影田園的。我太了解男人和女人了!我們有過那麽一次,在短促的人生之中,流下那麽一點點美好的回憶,就可以了。我不會忘記你的!”
水音走了。
袁炳輝回到了任英屯,又開始了躬耕練武的生涯。那位保定府的吳師長也顧不上圍剿任英屯報複袁炳輝,因為軍閥重開戰,硝煙又起,他忙著調兵遣將,逐鹿中原去了。
人固有一死。
若幹年之後,袁炳輝也抵擋不住大自然的規律,在一個朗朗之日,在椅上端坐而逝。
送葬的這一天,天氣陰暗,儀式簡樸而悲壯。袁家親友和鄉親們把這位武術大師安葬在一個花香水秀的土崗上。
柳暗花明,山重水複,轉眼到了清明。這天下午,人們在袁炳輝的墓前。見到一位60多歲的婦人跪在那裏嚶嚶哭泣;她一身青衣,斜背著一柄寶劍,歲月的魚紋也掩飾不住她美麗的風韻。她骨格清健,氣度非凡,高挽雲髻,膚色如玉。
這位婦人見到有人來,緩緩起身,走入樹林之中,轉眼即逝。
墓前,隻見墓碑上掛著一串小紅燈籠,閃閃爍爍。
那婦人隻有袁炳輝的九泉之靈才能知道是誰。
獨擁白雲嫌水鬧,
夜對明月笑風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