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驚(1 / 3)

(電影文學劇本)

楔子

北京雲居寺因珍藏一萬四千餘塊石刻佛經,成為世界之最。隋末名僧靜琬鑒於北朝兩次法難,承其師誌,發起將佛經刻於石上收藏,以備法滅。刻經自隋開始曆經唐、遼、金、元、明延續千年之久。雲居寺所依石經山藏經洞中又發現釋伽牟尼佛祖舍利;在曆史風雲變幻之中,這裏舒展開一幅幅神秘莫測的動人畫卷——

北宋宋徽宗年間,夏夜。

汴梁城裏突起一陣旋風,揚塵播土,倒樹推林,揭去箭樓上的簷瓦,撕碎城牆上的告示。

大批北宋禁軍士兵高舉火把和兵器擁入禮部尚書鄭義府邸。

禁軍頭目高舉令牌,叫道:“皇上有旨,禮部尚書鄭義違抗聖上,格殺勿論!”

一個老管家上前詢問,被禁軍頭目一刀砍死。

禁軍士兵潮水般湧入府邸。

幾個護衛上前抵抗,被紛紛殺死。

後院臥房正廳內,禮部尚書鄭義老淚縱橫,望著宋太祖趙匡胤的遺像,哀歎不已:“山河破碎風飄絮,可惜我大宋的大好江山將要斷送在昏君佞臣手裏,可惜啊,可惜,太祖皇帝,你若有靈,也該睜眼看一看這渾濁的世界。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鄭義的妻子神色淒惶走進正廳。她說道:“老爺,禁軍已經打進來了!”

鄭義淒然望著妻子:“江山危在旦夕,我這老命留之何用?玄兒呢?”

“那個不掙氣的兒子如今不知又在哪個妓樓鬼混呢?隻可憐我們那十二個女兒,那鄭十二娘才4歲啊!”

鄭義聽了,淚如雨下。

鄭義歎道:“我們的女兒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又有何用?敵軍壓境,國將不保。女兒啊,女兒啊,女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如今我也隻有承全你們了。”

鄭義從壁上取下寶劍,眼一閉,一劍刺死妻子。鄭義妻望著丈夫,驚得睜大了眼睛,倒下了。

鄭義發瘋般衝進後院,正見十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圍攏上前。

鄭義揮舞寶劍接連刺死十個女兒。

“爹爹,爹爹……”女兒們一片慘呼。

鄭義挺劍逼問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兒:“一娘和十二娘呢?”

“翻牆跑了!”她說完也斷了氣。

鄭義無可奈何長歎一聲:“大丈夫不能戰死疆場,為國捐軀,馬革裹屍,雖死有憾!”

鄭義揮劍自刎。

深夜,年輕美麗的鄭一娘身背年方四歲的鄭十二娘踉踉蹌蹌奔跑在小巷內。

禁軍士兵緊緊追趕。

鄭一娘跑至大相國寺院牆前,一縱身,將鄭十二娘遞上牆頭。

鄭十二娘叫道:“大姐!”

鄭一娘說:不要管我。鄭一娘一躍身,將鄭十二娘推進寺內。

禁軍士兵甲嘻嘻笑道:“好一個俊妞兒。”

禁軍士兵乙說:“犒勞一下弟兄們吧。”

禁軍士兵丙說:“老子已好幾個月沒開葷兒了。”

禁軍士兵丁說:“弟兄們,上啊!”

幾個禁軍士兵一擁而上,剝脫了鄭一娘的衣服;鄭一娘拚命反抗,無濟於事。鄭一娘被眾士兵奸淫而死。

禁軍頭目帶領士兵又去捶打大相國寺寺門。

與此同時,一夥禁軍正在敲打一家青樓的門。

鄭義的兒子鄭玄正在床上與一妓女鬼混。

老鴇慌裏慌張闖進來:“鄭玄,皇上下旨將你家滿門抄斬,當兵的已經殺來了,你還不快逃?”

鄭義一聽,慌得滾下床,隻穿著內衣,跑到後院,爬上一匹白馬,出了後門飛逃而去。

老鴇歎道:“唉,你這采花賊!”

一夥禁兵還在捶打相國寺的寺門。

一個僧人開門,禁軍蜂擁而入。

護院僧頭目喝問:“為何三更半夜闖入佛門?”

禁軍頭目回答:“有個逃犯躲到這裏。”

“佛寺乃清淨之地,哪裏有什麼逃犯?”

禁軍頭目瞪他一眼:“我們親眼所見。”

大相國寺住持文讚法師由僧人簇擁走了出來。

文讚法師作揖道:“阿彌陀佛!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禁軍頭目說:“老和尚,有個逃犯翻牆而入,我們要搜查。”說著,一揮寶劍,禁軍們紛紛往裏闖。

兩個護院僧擺開棍陣。

文讚法師揮手說道:“徒兒們,論他們自便。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武僧們讓開一條路,禁軍們蜂擁而入。

文讚法師回到大雄寶殿,坐於佛座之上。低頭閉目,口中念念有詞。

禁軍們搜遍全寺,掃興而歸。

文讚法師的佛座開了一扇小門,探出鄭十二娘的腦袋。一雙眼睛爍爍生輝。

鄭十二娘跑了出來,跪在文讚法師的麵前。

文讚法師問道:“你就是鄭大人的女公子?”

鄭十二娘閃動亮晶晶的大眼睛:“我不是女公子,我是小姐。”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鄭十二娘……”

文讚法師叫道:“誌矜!”

年輕僧人誌矜從僧人中走了出來。

誌矜道:弟子誌矜在。

“你帶十二娘到第三舍居住。”

鄭十二娘隨誌矜走進一間僧舍。

舍內桌明幾淨,床褥整齊,壁上掛有一幅畫,畫麵上,隋未名僧靜琬法師書寫經版,題款是:鐵筆寫滄史。

誌矜說:“小娘子,今晚你就住這兒吧。”

鄭十二娘深情依依地望著壁上的靜琬像。

誌矜說:“那是隋未的靜琬法師,是他在燕京石經山發起石刻佛經,這一刻就是幾百年啊!”

誌矜端來一個盛滿溫水的大木盆:“好好洗一洗,然後上床睡覺。”

誌矜退出來,輕輕帶上門。

鄭十二娘瞧了瞧熱氣騰騰的大木盆,然後悄悄褪下衣物,進入木盆中。

鄭十二娘的裸背露出大蝴蝶的紋身。

14年後,依然是這座僧舍,依然是這隻大木盆,這隻大蝴蝶,呈現出18歲的鄭十二娘美麗的胴體,豐滿的裸背上,那隻大蝴蝶翩翩欲飛。

鄭十二娘正在洗浴。上午,夏天。

窗外傳來誌矜的叫聲:“十二娘,十二娘,法師的侄孫辛公子來了!”

鄭十二娘輕盈盈的回答:“知道了,一會兒就來。”

鄭十二娘迅速穿好衣服,拉開門栓。誌矜現於門前。

已經30多歲的僧人誌矜說:“唉呀,你可真愛幹淨,一天一個澡,也不分早晚。”

“你這禿頭,倒是涼快,這天熱得邪乎,剛剛練了一會兒拳腳,就濕了衣裳。師父的侄孫在哪兒?”

誌矜悄悄附在鄭十二娘耳邊說:“在師父房裏,他叫辛安,從大遼的京城石經山來,聽說是個大書法家,雲居寺的許多經版上的書法都是他寫的。”

鄭十二娘眼睛一亮:“哦……”

誌矜詭詐地一笑:“他貌比潘安,臉白得像涼粉兒……”

鄭十二娘一推誌矜:“看你說的!”

文讚法師僧房內。

文讚法師正與青年書法家辛安敘話。辛安文雅瀟灑,一表人才。

文讚法師問:“我的師弟通理大師可好?”

辛安回答:“叔爺,由通理大師主持鐫刻的佛教石經《大智度經論》已有4000多塊,因石經山上九個藏經洞經版已滿,通理大師正在雲居寺築一壓經石塔,塔下建有地宮……”

文讚法師猛地揮手示意不要說話,二人見窗戶閃過一個人影。

文讚法師倏地出屋,辛安也疾步出來。隻見窗前槐樹樹幹擺動,沒有人蹤。

文讚法師機警地用鼻子聞了聞,說道:“是個女賊,身手好快,西域來人了。”

“何以見得?”

“他身上有一股奇香。”

誌矜引鄭十二娘喜盈盈進院。辛安與鄭十二娘打個照麵,二人頓時愣住。鄭十二娘見辛安癡迷地望著自己,不禁臉上飛紅。

辛安問:“叔爺,莫非是她身上的脂粉香?”

文讚法師搖搖頭:“不是她,我這個拳腳女弟子在寺中已有14年,我如何不熟悉她的氣味,她是一種沐浴香,而那女賊是一股異香,還有一種富貴氣。”

辛安讚道:“叔爺真是神了,怪不得通理大師尊你為慧眼大師。”

文讚法師嗬嗬笑道:“我哪裏比得上他的一手好書法,人稱妙手書聖。聽說你也有妙手小書聖之譽。”

“我那兩下子還不是班門弄斧?”

文讚法師對鄭十二娘說:“都是自家人,還不快屋裏坐。”

文讚法師、辛安、鄭十二娘子、誌矜依次進屋坐定。

誌矜給眾人斟茶。

文讚法師緩緩起身,感歎地說:“西漢司馬遷說,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紀,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富貴中人一生平安順達,一生黯然無色。逆境中人一生坎坷,一生都值得品味。隋大業年間,靜琬法師麵對滿山青石,發下宏願。要將我佛門經典,鐫刻石上,以傳後世。從此,我佛門弟子開始了氣勢磅礴、可歌可泣的事業。多少僧人背負青天,餐風飲露,麵對青石,寫鑿不止。一代代僧人坐化,一塊塊石經刻就。綿綿幾百年,出家人也許很少去理會塵世間的變更。幾十個皇帝來去匆匆,幾十代王朝起落興衰;高牆內勾心鬥角,荒野裏刀劍相搏。空言好佛,萬歲難窮;青山依舊,故人難尋。”

辛安說:“遙想當年,多少僧人踏著荒山小徑,僅憑錘鑿之功,建造了雷音洞府;又是多少次懷著一種虔誠,把寄托帶入洞內。離洞後,更昂首闊步麵對悲壯淋漓的人生!”

鄭十二娘喃喃自語:終有一天,我要去雲居寺……

豪邁高亢的歌聲響起:

凝重的古代史章

閃動著白色的經版

石頭般的靜琬

錘釺了不朽的佛典

多少年鑿聲不斷

鐫刻了世紀的格言

多少年鍥而不舍

中華的脊梁在崛起錦延……

鄭十二娘眼前仿佛疊現:靜琬法師的坐像、立像、鑿像。

石經山崖巍峨聳立,白雲纏繞。

雲居寺院重重疊疊,若隱若現。

無數僧人在山間鑿石、運石、搬石、推石、寫經、刻經。

有的僧人咬破舌血,寫經。

這天晚上,鄭十二娘被隔壁的動靜吵醒,於是披衣下床,出門來到隔壁窗前。隻見辛安散動長發,以長發蘸墨,在雪白的牆壁上,甩寫出一個4尺高的“佛”字,遒勁有力。

鄭十二娘“啊”地叫出聲來。辛安見是鄭十二娘,淡淡一笑。問道:“你還沒睡?”

鄭十二娘嫣然一笑:我可以進來嗎?

辛安笑道:“當然可以。”

鄭十二娘走進屋,辛安示意她坐在椅上。

鄭十二娘讚道:“真是好書法,名不虛傳。”

辛安一回頭,長發上的碎墨滴在臉上、身上,他幾乎成了“墨人”。

鄭十二娘咯咯笑出聲來。

辛安說:“不好意思。”

鄭十二娘說:“我來給你洗頭。”

鄭十二娘出屋,一會兒,端了一盆溫水進來,給辛安洗頭。

辛安說:“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

“我要不給你洗,這屋子就成了墨池了。”

誌矜從窗前路過,笑道:“嗬,還沒入洞房就先洗上頭了。”

鄭十二娘朝他一跺腳:“調皮禿頭,看我不撕爛你的舌頭!”

誌矜跑去了。

鄭十二娘為辛安洗頭。

辛安說:“好舒服。”

鄭十二娘問:“你練書法幾年了?”

“20年了。”

鄭十二娘說:“真是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以後你教我書法,我就給你洗頭撓頭。”

“那當然好。”

鄭十二娘出外倒水,猛見前麵有個黑影一閃。她倒了水,放下盆,朝那黑影響追去。追來追至少,走進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內,一片漆黑。皎皎月光下,兩側各出現6個翩翩起舞的飛天,她們有的扛琴抱琵,有的枕笛橫笳,姿態各異,栩栩如生。這12個飛天是西夏國水印公主和他的11個侍女所扮。

鄭十二娘揉揉眼睛,恍眼環顧四周。她走出殿堂,回到辛安房中。

鄭十二娘說:“辛公子,真是出現奇跡了,大雄寶殿添了12個飛天。”

“大雄寶殿哪裏來的飛天?飛天在西域敦煌。”

鄭十二娘拉過辛安的手:“你用手掐我。”

辛安莫名其妙。

鄭十二娘拉起辛安的手打自己:“有點疼,不是夢裏,辛公子,你隨我來。”

辛安隨鄭十二娘走進大雄寶殿,那十二個飛天不見了。

鄭十二娘說:“真是奇怪。”

辛安說:“你的眼睛莫非看花了?”

鄭十二娘自言自語:“莫非寺裏來了生人?”

二人走出殿堂。

明月溶溶,繁星眨眼。

鄭十二娘說:“月光多好。”

辛安吟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鄭十二娘說:這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詩,你的家鄉在哪裏?

辛安說:“北京。我爺爺和叔爺曾跟隨宋太祖南征北戰,太祖皇帝黃袍加身後,殺戮功臣,真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爺爺被割了腦袋,叔爺隱姓埋名出家。父母被遼兵追殺,雲居寺的通理大師嫠了我一條命,自小在石經山附近的水頭村長大。你呢?”

鄭十二娘眼圈一紅:“我父親原是宮裏的禮部尚書,父母和11個姐姐全被奸臣害死了,隻聽說有個哥哥逃命在外。我是在寺裏長大的。”

辛安歎了一口氣:“我就是你的親哥哥。”

鄭十二娘撒嬌地說:“我不要你做我的親哥哥。”

“那做什麼?”

鄭十二娘臉一紅:我不告訴你。

鄭十二娘岔開道:“寺院裏有一個池塘,栽著蓮藕,好美,我們去那裏。”

鄭十二娘帶辛安來到後麵的池塘,荷花婷婷玉立,翠葉飄溢水珠。

兩個人倚著白玉欄杆。

辛安說:“十二娘,你聽說過舍身飼虎的故事嗎?”

鄭十二娘搖搖頭:“講給我聽。”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閻浮提洲有個叫摩訶羅檀那的國王,有三個兒子。這一天,國王帶著3個王子、王後和侍臣出城遊玩。國王、王後累了,便坐下來歇息。3個王子走進深山,看見崖下有兩隻初生的小老虎,圍繞著一隻餓得奄奄一息的母老虎求食。小王子對兩哥哥說:這隻老虎餓極了吧,哪裏有奶水喂小老虎,我看它們好像要吃掉那兩隻小老虎。”大哥回答:如果不吃掉自己的幼子,隻能一起餓死。“回來的路上小王子想:如今遇著這積福的機會,我為什麼不獻出身體,去解救世上苦難的生靈。於是小王子返回深山,爬到懸崖上,用樹幹劃破脖頸,血流如注,然後縱身跳崖,墜落虎側。3隻老虎吸吮了他的鮮血,才漸漸恢複些氣力,又吃了他的肉,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這時,大地震動,日月星光,鮮花繽紛,山呼海嘯,在白骨和血跡斑斑之中,升起一座七寶舍利塔。”

鄭十二娘聽著聽著,不禁潸然淚下。她淚水盈盈望著池塘中央,有些恍惚。忽然,奇跡發生了。她如夢如癡,仿佛看到——

公元前四八五年。

尼泊爾南部風景如畫的地域。

80高齡的釋伽牟尼從容下河,洗淨身體,然後上岸,臥下,彎屈右臂,以手托腮,冥思默想。

在弟子們的祈禱聲中,溪水潺潺,佛祖的凡軀完成了最後一次呼吸。

在弟子們的祈禱聲中,火光熊熊,佛祖的凡軀一點點化為骨殖,與鋪地的鬆油融為一體,骨灰結成若幹亮晶晶的顆粒……

鄭十二娘驚呼:“我夢見佛祖了!我夢見佛祖了!”

鄭十二娘纖纖玉手指向池塘中央。

辛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粉荷盈盈,翠葉欲滴、一段白藕,豐腴肥厚,冉冉升起,池水漣漣,夜風吹皺池麵,哪裏有佛祖的影子……

第二天上午,陽光融融。

大雄寶殿內,文讚法師正在打坐。眾僧人恭立兩側。

鄭十二娘和辛安走進殿堂。

辛安正要說話,被鄭十二娘用手掩嘴。鄭十二娘拉著辛安出來。

辛安有點納悶。

鄭十二娘說:“師父在修行時最討厭嘈雜的聲音,所謂”聲為定刺“而所有的聲音之中,最討厭,最可怕的就是人的聲音。”

辛安說:“很多寺院都建在山林之中,是不是為了舍動取靜呀?”

鄭十二娘回答:“那是因為幾次法難之後,都市的和尚受到迫害,許多有德行的高僧隱入山林修行,這也是中國佛教的命脈延續下來的重要原因。”

辛安說:“雲居寺的經版烈火燒不化。”

鄭十二娘說:“這也是一個原因,實際上世間沒有無聲的地方,你就是把耳朵塞起來,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幹脆就不要打坐了。要收散心,放散心,讓聲音進來。你的心不要讓境轉動,你的心不動,外麵的事物動,你聽好了。”

辛安在院內原地打坐閉目養神。

辛安一骨碌爬起來:“果然如此,真是神妙。”

鄭十二娘笑道:“神妙的事情還多著呢。”

誌矜走出殿堂:“師父讓你們進去。”

辛安、鄭十二娘隨誌矜走進殿堂。

文讚法師正在講授,口中念念有詞:“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弟子們,有誰能說出退步原來是向前的真諦?”

一個僧人回答:“農夫插秧是邊插邊退的,正因為他能夠退後,所以才能把稻秧全部插好,所以他插秧時的退步正是向前進步。”

文讚法師滿意地點點頭,轉向鄭十二娘,問道:“你們有什麼事?”

鄭十二娘說:“我昨夜在池塘中央看到西天佛祖了,真如仙境。”

“莫非是夢遊?”

鄭十二娘說:“辛公子也去了。”

文讚法師問辛安:“侄孫也看到了嗎?”

辛安回答:“我沒有看見。”

文讚法師:“莫非你是凡眼,她是佛眼嘍。”眾僧哄堂大笑。

文讚法師說:“本寺院位於都城中央,眾目暌暌之地,最近又有可疑之人來去,以後晚上你們不要擅自走動。”

文讚法師轉向兩個僧人。年輕的僧人叫悟淨,老年僧人叫悟通。

文讚法師說:“悟淨,你就要離開本寺到南方去開創新的人生,我送你三字箴言。”

悟淨說:“弟子洗耳靜聽。”

文讚法師說:“不要怕。”

悟淨說:“弟子牢記。”

“悟通,你就要回家鄉住持寺廟,我也送你三字箴言。”

悟通說:“弟子當做為座右銘。”

文讚法師說:“不要悔。”

悟通說:“弟子終生受用。”

鄭十二娘悄悄牽著辛安的手溜出殿堂,來到寺中花木繁茂的池塘邊。

鄭十二娘問:“師父這兩個三字箴言是什麼意思?”

辛安說:“自己琢磨吧。”

鄭十二娘一推辛安:“嗬,你還端窮酸架子。快告訴我,不然我一掌把你打到池塘裏去。”

辛安笑道:“我可不會遊水。”

鄭十二娘恨恨道:“淹死喂王八!”

辛安笑著說:“真應了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了!”

鄭十二娘說:“你告訴我,師父說的是什麼意思?”

辛安說:“年輕人開始踏上人生的征途,任憑風雨多,全然不要怕。初涉人生,開拓生活,需要勇氣。人到老年,夕陽西下,日暮途窮,凡事已過,何必後悔,圖個自得其樂。”

鄭十二娘說:“我們像早晨的太陽,自然是不要怕了。”

辛安說:“十幾歲人的心扉是透明的,雖然關著但是門裏門外的人能夠打照麵。二十幾歲人的心扉是木頭的,雖然內外隔絕,但隻要有愛情的火焰,就能將它燒穿。三十幾歲人的心扉是防火的石門,冷硬而結實,雖然熱情的火不易燒開,但柔情的水卻能滲透。四十幾歲人的心扉是金門,既耐火燒,又不怕水浸,隻有金鑰匙才能打開。”

鄭十二娘聽了,若有所思,喃喃自語:“我的心扉或許有一天成為石門,烈火燒不開,洪水浸不進,與世隔絕,永垂不朽。”

辛安說:“十二娘,快不要說這傻話,你的心扉就是瑪瑙門、翡翠門,我也能用我心中的金鑰匙打開……”

鄭十二娘聽了,心裏湧起一陣激動。鄭十二娘含情脈脈望著辛安說:“那我的心扉是佛門呢?”

辛安真摯地說道:我要在這佛門上刻滿“愛”字。

鄭十二娘激動得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地倚偎到辛安懷裏。

池塘水麵倒映出他們依偎的倩影。

鄭十二娘深情的說:“辛哥哥,你真好……”

辛安說:“這真是千裏有緣一線牽……”

誌矜恰巧從此處經過。

誌矜合掌:“阿彌陀佛:我可什麼也沒看見。”

誌矜一吐舌頭:“溜之乎也。”

落葉瀟瀟,相國寺流光溢彩,籠罩在金秋霞帔之中。

鄭十二娘在寺院內教辛安舞劍。

晚上,爍爍燭下,鄭十二娘房中,鄭十娘和辛安共背《唐詩》。

辛安說:“明天我就要去北京石經山了,通理大師派人捎信說,《大智度經論》經版已經快刻完了,壓經塔上的文字要我去寫。”

鄭十二娘戀戀不舍地望著辛安:“我從心裏舍不得你走,但男子漢大丈夫還應以天下為已任,事業為重。我送你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兩句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

辛安深情地一把摟定鄭十二娘,說道:“我也送你李才子的兩句詩:蓬門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鄭十二娘從懷裏掏出一個雪白的手帕,上麵繡著一對鴛鴦。她咬破手指,用鮮血在上麵寫上“貞”字。辛安也咬破手指,用鮮血在上麵寫上“忠”字。

鄭十二娘莊重地把手帕送給辛安,說:這是咱們的訂情物。

燭火閃爍著,燃盡了,熄滅了。

漆黑一片。

屋內升起辛安的顫抖的聲音:你的後背怎麼會有花蝴蝶的紋身?

鄭十二娘的聲音:我們鄭家世世代代信奉道教,托莊生夢蝶之悟,鄭家人後背都有花蝴蝶……

辛安自言自語:花蝴蝶喲,你可是一個飄蕩的精靈?……

柳暗花明,花開花落。

燭光點燃了,依然是鄭十二娘的房間。晚上。

鄭十二娘若有所思地依在床頭,手捧那部泛黃的《唐詩》,翻閱著。鄭十二娘自語著:蓬門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為探看……

鄭十二娘失神地望著壁上的靜琬像,沉思著,陷入恍惚之中。

遠方傳來“劈劈啪啪”的鑿石之聲,聲音由遠至近,越來越大,越來越烈,激蕩在蒼穹之中。

靜琬像跳躍著,靜琬漸漸變幻成辛安,躍然畫上。

鄭十二娘又驚又喜,踉踉蹌蹌奔到畫前,頭撞壁上。

鄭十二娘恍恍惚惚出了屋門,進入辛安居住過的僧房。

雪白的壁上,一個偌大的“佛”字,是當年辛安所書。鄭十二娘深情依依地望著壁上“佛”字發瘋般撲了上去,兩手拄牆,深情地狂吻著“佛”字……

“佛”字的特寫。

歌曲升起:

秦觀的《鵲橋仙》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就在鄭十二娘淒淒切切之時,她的身後西壁突然出現了一個飛天。那飛天舞動胡笳,搔首弄姿,眉目傳情。

鄭十二娘毫無發覺。

飛天坦露豐腴雪腹,扭動腰肢,肚臍處纏有一個小竹筒。

這時,誌矜渾身是血闖了進來。

誌矜大叫:“十二娘,有賊人!”

誌矜撲向鄭十二娘……

飛天射出的毒針擊中了誌矜,誌矜擺擺晃晃,軟綿綿倒下……

鄭十二娘回頭發現了飛天,見誌矜遭了暗算,氣憤填膺,與飛天搏打。

飛天手彈胡笳,笳音慘烈,驚天動地。鄭十二娘聽了,一陣暈眩。

鄭十二娘搖搖晃晃,跌跌撞撞。

飛天冷笑一聲,拚命彈奏胡笳。

胡笳之音像決堤洪水,一瀉千裏。

鄭十二娘猛地發現了“佛”字。

響起文讚法師雄渾的聲音:佛法無邊。

鄭十二娘頓時如夢初醒,她一掌擊斃了飛天。

飛天臥地,胡笳摔成兩瓣。

笳音停止了。

房外,大雄寶殿前發出一陣陣慘呼。

鄭十二娘飛奔出屋,朝大雄寶殿奔去。

大雄寶殿前,屍身狼藉,倒臥著一片僧人的屍身,其中也有5個飛天的屍身。有的僧人雙目被飛針戳瞎,有的後背布滿密密麻麻的毒針,有的麵部烏黑,中毒非淺;有的被飛天咬掉半隻耳朵,令人慘不忍睹。5個死去的飛天,雙目圓睜,美麗嬌豔的大眼睛直視夜空。

鄭十二娘在尋覓文讚法師。

鄭十二娘:師父,師父!

大雄寶殿內傳出痛苦的呻呤聲。

鄭十二娘奔進大殿。

隻見有個塑像般的人端坐在佛座上,正是文讚法師。

鄭十二娘叫道:“師父,師父!”

她奔到文讚法師麵前。

文讚法師的袈裟滲出無數血點。

文讚法師叫道:“十二娘,……”

鄭十二娘說:“我在這裏。”

文讚法師說:“女賊是西夏國的水印公主,她和她的手下使一手”天女散花“的毒針。我已經不行了,這夥女賊是為相國寺的佛祖舍利而來……你到池塘中央水底取出裝有佛祖舍利的石函,這佛祖舍利傳說是隋文帝埋到此處。你要把佛祖舍利送到北京雲居寺,交給我師弟通理大師,讓他埋於壓經塔下……”

文讚法師冷汗瀉如急雨,麵色慘白。

文讚法師緊緊攥住鄭十二娘的手:人在舍利在。

鄭十二娘含淚點點頭:師父,您放心吧。

文讚法師擠出一絲笑容。

鄭十二娘:師父,你不能死!

文讚法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文讚法師端坐圓寂。

相國寺高大巍峨的殿頂、簷角、怪獸。

古鬆參天,雲月昏暗。傳出鄭十二娘撕裂心肺的聲音:“師父!……”

在這沉寂的夜裏,她的聲音分外淒切。

睡蓮浮萍縱橫的池塘水麵,“咕嘟嘟”泛出水花,水花飛濺。

一個精致的雕花石函浮現了;

緊接著露出鄭十二娘的纖纖玉手。

鄭十二娘披掛水珠,高擎石函,冉冉升起,如嫦娥奔月。

山東某鄉村客棧。

一鉤明月,皎潔動人。

客棧是二層樓,有木梯通樓上。樓下大廳內,北京雲居寺通理大師的兩個弟子善銳、善定正在對弈;幾個住店的漢子在喝酒猜拳。店夥計川流不息,忙個不停。吆喝聲、猜拳聲、吵鬧聲,呼嚕聲不絕於耳,在這鄉村夜晚彙成一支交響曲。

二樓一個客房窗前,盈盈燭下,風姿綽約多情嫵媚的一個妙齡女子正聚精會神地悠然繡花,她是西夏國水印公主所扮。

樓上女掌櫃金墜子的房間裏,風流嫵媚的金墜子正和花蝴蝶鄭玄躺在床上親熱地敘話。金墜子濃妝淡抹,徐娘半老,穿個大紅肚兜。鄭玄是鄭十二娘的哥哥,風流倜儻,形容憔悴,裸身躺在床上,二人合蓋一條繡花單被。

金墜子抽著大旱煙管,煙霧騰騰,嗆得鄭玄一陣咳嗽。當他轉身咳嗽,現出後背花蝴蝶的紋身。

鄭玄說:“我這管大炮嗆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金墜子媚眼開綻,“吧噠吧噠”又抽幾口,放下煙管,說道:“好,老娘就依了你,天底下那裏有誰像老娘這樣疼你,你說往東就不往西,你說打狗就不抓雞!”

鄭玄嘿嘿一笑:“要我怎麼會從燕京趕來會你,千裏有緣一線牽啊!”

金墜子飛快地在鄭玄臉上印了一下:“我就喜歡你這小白臉,夜壺嘴,專會甜活人,怎麼又到大遼的京城泡妞兒去啦?”

鄭玄得意洋洋地說:“這回可撈了條大魚,我男扮女裝,混入了大遼皇宮,釣上了大遼聖宗皇帝的二女兒秦越大長公主。”

鄭玄說:“她可是個慈悲人,舍去燕京私宅,建了大昊天寺,為這個廟施舍田地百頃和民戶百家,又給雲居寺銅錢十三萬貫。”

金墜子問:“你是怎麼釣上她的?”

“我當了她的侍女,後來在寺裏下了蒙汗藥……”

金墜子不屑一顧地說:這是你的老把戲。

鄭玄說:“秦越大長公主醒來,我已逃出京城。怎麼,你嫉恨我了吧?”

金墜子說:“我不管你有多少女人,貓哪兒有不沾腥的?隻要你對我好就行。”

鄭玄說:“金枝玉葉的公主跟草屋娘子是半斤八兩。”

金墜子推了他一下,說“都躺了半天了,快起來吧,叫夥計們笑話了。”

樓下傳來一聲吼叫:“叫你們掌櫃的出來,今晚我要住最好的房間!”

金墜子叫道:“閻王爺到了,快起來。”

她一骨碌爬起來,挑開窗簾,往下一瞧:隻見一個彪形大漢,頭裹皂羅巾,身穿左衽盤領寬袍,腰係吐骼帶,腳踏尖頭烏皮靴;袍子領袖處露出一寸長的皮毛。他左右各梳一長辮垂肩,發上係以色絲,飾以金珠,耳上垂以金環,科頭露頂。斜掛一柄魚鞘寶劍。他是女真族首領金主護衛主管完顏亮。身後跟著5個隨從,全是金人裝束。

金墜子迅速拿好衣服,整了整頭發,又在臉上敷了一點脂粉。

金墜子摸摸心口說:“今晚上我覺得不對勁兒,右眼一直跳,心口堵得慌,那兩個下棋的和尚就不對勁兒,紋絲不動,下了足有3個時辰。那西廂房窗前的俊妞兒也叫人可疑;塞外口音,一個勁兒繡花,倒真坐得住,大粉的牡丹,繡了朵又一朵,也不怕屁股長大瘡,光丫環就帶了有5個。我琢磨著,她們在等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