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驚(2 / 3)

完顏亮又一聲大吼:“掌櫃的還不快滾下來!”

樓板直顫。

金墜子一路嚷著“來嘍,來嘍”,抖著花手帕,旋風般走下樓梯,一見完顏亮,倚住樓梯,說道:“唉喲,這位大哥,莫非來自白山黑水,天寒地凍,辣椒吃多了,好大的火性?”

完顏亮一見花枝招展的金墜子,喜上眉梢,嗬嗬笑道:“我還以為掌櫃的長短是根棍,原來是個趴窩的老山雞!好眼力!”

金墜子一抖花手帕:“我跟你娘還是一個雞窩出來的呢!吃飯?住店?說話!”

完顏亮說:“今晚我要上你們店裏最好的炕,我要睡你們店裏最俊的妞兒!”

金墜子聽了仰天大笑:“可惜啊,你沒這個福份!店裏盡是帶瓣兒的!”

完顏亮用嘴撇向樓上窗前繡花的女子:“那兒不是有一位嗎?”

金墜子笑道:“那你去問問她願意不願意?”

完顏亮朝隨從們一撇嘴。隨從們悄悄的上樓。

客座中有5個女扮男裝的店客,是水印公主的侍女,她們個個撥劍欲起。

5個隨從還沒有挨近水印,水印手挑繡針,一抹一個;5個隨從個個翻身墜樓。

完顏亮讚道:“好功夫!”

完顏亮來到一個隨從麵前,隻見他眉心中心有一顆“黑痣”般的針孔。

5個隨從幾吐鮮血而之。

完顏亮仰天狂笑:“真是山外青山樓外樓,掌櫃的,來壺茶喝,衝衝晦氣!”

金墜子一揚手帕:“大哥來什麼茶,西湖龍景、黃山毛尖、雲南白霧、鐵觀音,還是燕京的大花芙莉茶?”

完顏亮說:“我要的是河西走廊、敦煌佛域的水印茶!”

樓上,水印公主一聽,驚得讓繡花針紮了一下手指,鮮血汩汩溢出……

水印公主睜大了眼睛。

金墜子說:“大哥,您說的這茶,本店沒有。”

完顏亮一跺腳,地麵塌了一塊,雲居寺僧人善銳、善定正在對弈的棋盤頃斜。善銳手一扶地,棋盤又平整了。

完顏亮看到這般情景,又是一驚。

完顏完沮喪地說:“那就來碗白開水吧。”

金墜子喊道:“白開水一碗,泰山玉皇頂上泉水燒的,甜悠悠,美滋滋!”

鄭玄打著哈欠,伸展雙肢從屋裏出來,他的身體呈一隻花蝴蝶的形狀。

鄭玄說:“我也來一碗白開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完顏亮大怒:“人雲亦雲,天底下還沒有模仿我的人。”

完顏亮輕吹一口氣,一股氣浪襲去,掀去了鄭玄的長衫,鄭玄隻剩一件內衣,一轉身,露出了裸背上的花蝴蝶。

完顏亮哈哈大笑:“原來是江湖上有名的花蝴蝶!”

鄭玄不慌不忙穿上長衫,嘻嘻笑道:“不好意思,我可是沒有武功的。”

完顏亮說:“你這個花蝴蝶飛到這裏做什麼?難道是惦記上了那個繡花的娘子,她的繡花針可是蠻厲害的。”

鄭玄說:“我來這裏講道,探討人生。這貌不驚人的小店是南北往來的必經之處,也是大遼和北宋的必爭之地,天下往來人,在這歇個腳,泡壺茶,品一品過往的美色,豈不悠哉樂哉?”

完顏亮說:“你有什麼資格說論人生?不過是個花囊子糟樹根罷了!”

鄭玄擊掌笑道:“大哥這話差點,我踏遍江湖,尋盡絕色,方知人生的辛苦和真諦。我認為,一般人對生活抱有兩種態度,一種是縱欲的人生,追求人世間的享樂,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縱情任性,無法自撥,譬如本人。另外一種是禁欲的人生,視欲望如毒蛇,譬如那兩位下棋的和尚……”

善銳在一旁作揖道:“阿彌陀佛!古老一池塘,一蛙跳在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善定道:“阿彌陀佛!冷月明,一夜繞店行。”

鄭玄接著說:“縱欲的人生因然不好,但是禁欲的人生使人形同槁木死灰,毫無生氣,好比種花蒔草,北方過多,必定腐爛而死,而缺少水分也會幹枯而死。”

金墜子說:“高見,精辟。我賞你半個黃橙。”

金墜子從正在走過的夥計盤中拾起半個黃橙拋給鄭玄。

鄭玄接過黃橙,放在鼻邊嗅了嗅。

鄭玄:好香,好橙。

切橙的刀子,

確曾在雲居寺的石上,

磨過……

善銳、善定聽了,一怔。

棋子“啪”的落地的響聲。

完顏亮讚道:“好詩,好詩,原來你還有花花詩腸子!”

水印聽了,一陣冷笑,停下繡花針。

水印不屑一顧的說:“雕蟲小技。”

水印公主冷笑一聲,一拂玉袖,一股強風襲來。

完顏亮的髡發抖動。

金墜子手巾的花手帕飄起來,落在善定的禿頭上。

善銳看見,一發功,那花手帕飄了起來,飄到二樓,落在水印公主的繡盤上。

眾人驚愕了。

棋盤飄走,棋子散落。

善定在石地上用手指切畫出一塊棋盤。

善銳、善定依舊聚精會神對弈。

完顏亮暗暗吃驚,頹然坐於一個茶桌前。金墜子飛快走上樓梯,附在鄭玄的耳邊說:“我看今夜凶多吉少,都不是善主兒,還是小心為妙。”

鄭玄說:“有好戲看了。”

金墜子說:“我估摸著,他們在等什麼人?”

鄭玄問:“等誰呢?”

門開了,一陣風卷進來,夾雜著一股香氣。一個頭飾朝雲髻的少女走了進來。她上身穿蔥白襦衫,花紋是析枝花卉;下裳是千褶裙,腰間係一條沉香色綢帶,佩有玉環綬。發髻上是茱萸發飾,斜背一個背囊。她生得奇麗,珠圓玉潤的頸項,豐腴的麵頰上透出一抹嫣紅,白嫩的小菩薩臉,蓬鬆的劉海上綴滿了霧星兒,一顫一顫的,像一株水柳。

她就是鄭十二娘。

鄭十二娘問:“掌櫃的,有空房嗎?”

金墜子看得呆了,聽她呼喚,急忙應道:“有,有,二樓最東間一間,屋暖炕熱……”

鄭十二娘說:“又不是冬天,要什麼屋暖炕熱,你要把我烙燒餅?”

金墜子連忙說:“不,不,說錯了,屋爽炕涼,要不要一壺好茶?”

鄭十二娘說:“我還沒吃飯呢。”

金墜子說:“喲,別餓斷了小姐的腸子。小姐吃點什麼?”

鄭十二娘問:“你這裏有什麼?”

金墜子如數家珍的說;“有驢肉、馬肉、雞肉、鴨肉、駱駝肉、包子、餃子、餅子、果子和麵條。”

鄭十二娘說:“來一碗牛肉麵,少放點辣椒。”

金墜子朝裏間喊道:“來一碗牛肉麵,熱乎的,少放點辣椒,小姐怕辣著腸子!”

鄭十二娘笑著說:“畫蛇添足,沒把你當啞巴賣了。”

鄭玄哈著腰說:“我去端去。”

金墜子用眼睛一瞥他:“沒你事,你又不是這店裏的夥計,是不是又看上了這小白菩薩臉?我告訴你,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鄭十二娘揀了一個空座位坐下來。她把裝有佛祖舍利石函的背囊小心地放在膝蓋上。

完顏亮的雙眼恨恨地盯著鄭十二娘的背囊。

二樓水印公主也冷眼瞟著那背囊。

鄭玄色迷迷盯著鄭十二娘。

鄭玄在鄭十二娘對麵坐下了。

鄭玄說:“掌櫃的,來一碗智慧水餃,明天一早還要進京趕考!”

金墜子說:“真是鐵絲尿罩子——瞎編!考什麼?考花科呀!哪兒有什麼智慧水餃?”

鄭玄說:“就是多擱一點木耳。”

完顏亮在一旁聽了,笑道:“狗屁!我們那裏有的是黑木耳,吃了多半輩子,也沒有見多長幾個腦子!”

一個夥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放在鄭十二娘桌前。

鄭玄探頭看了看,對那個夥計說:“雞蛋太少,多放一些雞蛋。”

金墜子“啪”地啐了一口唾沫:“那是牛肉麵,放的哪門子雞蛋?張飛戰韓信一亂彈琴!”

鄭玄問十二娘:“小姐這是出遠門呀?”

鄭十二娘一擲筷子:“你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鄭玄說:“我是好心,今晚這客店味道不對呀,你年紀輕經,單身一人,我是替你著想呀!”

鄭十二娘嫣然一笑:“你還是等著吃你的智慧水餃吧。”

鄭玄笑道:“蘿卜套皮褲,必定有緣故。我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一生行善積德。”

鄭十二娘說:“你再行善,還能行得過那真和尚。”

鄭十二娘用筷子指了指善銳和善定。

鄭玄說:“我是個居士。”

金墜子讚道:“一針見血!”

鄭玄說:聽小姐口音,像是開封府人。

鄭十二娘回答:“這話兒還有點靠譜兒。”

鄭玄喜形於色的說:“我會看手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左知過也,右知來世,前知財運,後知桃花運。”

鄭十二娘問:“你是算卦的?”

鄭玄說:“專看手相,一看就靈。請小姐伸過右手,男左女右。”

金墜子雙手抱肘,嘿嘿笑道:“還挺會套磁兒。”

一個夥計端著熱氣騰騰的水餃放在鄭玄麵前。

鄭十二娘冷冷地說:“還是吃你的智慧水餃吧,小心,別燙了舌頭。”

鄭十二娘說完,飄然上樓去了。

鄭玄迷醉地望著她的背影。

金墜子來到鄭玄身旁:“怎麼?魚鉤壞了,不靈了吧。”

鄭玄苦笑一聲。

客房內,

鄭十二娘放下背囊,輕輕攏頭;她摸出一個小銅鏡,銅鏡上現出他秀麗的麵龐。

幻覺中,鄭十二娘的眼前浮現辛安英俊的麵龐。

赤日炎炎,燕京石經山間,蒼鬆翠柏之中,汗水淋漓的辛安正在大青石上書寫經文,滿山遍野傳出“叮叮當當”的鑿石聲。他的臉上溢出亮閃閃的汗珠。辛安從懷裏摸出鄭十二娘贈給他的白手帕。

手帕上有個鴛鴦。上麵有“忠貞”二字。

辛安詩情地吻著手帕,用它輕輕拭汗。

辛安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在大青石上連續寫了6個“鄭十二娘”。

通理大師和僧人扛著一塊經版走上來,看到這般情景,叫道:“辛安,寫錯了!十二娘都快把你的魂勾走了。”

辛安聽了,如夢大醒,猛看經版,臉上飛紅,忙用袖子拭去“鄭十二娘”字樣。

通理大師身材高大,麵容慈祥,滿臉紅潤。他說:“都晌午了,後背濕透了,快去井邊弄點水喝。”

辛安來到藏經洞旁的兩口水井前。

守井老人笑吟吟地走來,說道:“辛公子,喝點清涼的井水吧。”

守井老人垂下吊桶,一會兒吊上半桶清涼的井水,他舀了半瓢井水遞給辛安。

辛安“咕嘟嘟”一口喝盡。

辛安說:“好甜,好涼。”

守井老人嗬嗬笑道:“心也可以清,清心也可以;以清心也可,可以清心也。”

辛安問;“老爺爺,你有一百多歲了吧?”

守井老人回答:“一有井就有我,也不知多大歲數了。”

辛安說;“據說當年靜琬法師上山石刻佛經,喝的就是這兩口古井的泉水。大唐玄宗皇帝的妹妹金仙公主從長安送經卷過來,也喝的是這井裏的泉水。”

守井老人歎道:“這兩口古井可遇而不可求,遇上是你的造化。有一種人就像這古井,表麵上看起來是一圈死水,靜靜的,不管風來不來,它都不起波瀾。路人走過時,也不會多看它一眼。可是,有一天你渴了,你站在這兒掏水來喝;你就會發現,這兩口古井,竟是這麼的深不可測,掏上來的水,竟是這麼的清,清澈見底;而這井水的味道,甜得讓你靈魂出竅。”

守井老人說完,飄然而去。

辛安望著他顫顫巍巍的背影,歎道:“才華不外露,已屬難能可貴;大智若愚,更是難上加難。”

依然是山東的那個客店。金墜子閃進來,倚往門框。

金墜子問:“妹子好模樣,出遠門嗎?”

鄭十二娘回答:“到燕京串個親戚。”

金墜子說:“我看你總惦記著那個背囊,裏麵八成藏著寶貝。”

鄭十二娘一聽,有些驚慌失措:沒有,沒有……隻是一些路上換的衣服。

金墜子說:“別弄得緊張兮兮的,先用熱水泡泡腳,再泡壺茶喝。”她一挑門簾,朝外嚷道:“夥計,端盆熱乎乎的冼腳水來,再泡壺上等的西湖龍景茶,小姐要上床了!”

一個夥計應道:“知道了,洗腳水,茶水,茶水泡洗腳水!”

金墜子罵道:“混了,這兩樣能一起說嗎?”

金墜子急匆匆來到自己房間,正見鄭玄躺在自己床上。

金墜子說:“嚇老娘一跳。”

鄭玄拉過金墜子,攬到懷裏,從懷裏摸出一支玉簪,插到他的發髻上。

金墜子“滋滋”地笑著:“看上那個小妞了吧,又在打老娘的主意了。”

鄭玄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紙包,塞到金墜子的手裏。

鄭玄神秘地:“把它放到茶壺裏……”

金墜子瞪他一眼:“老把戲,又是蒙汗藥。反正又不是我親妹妹。……”

廚房內,燭火搖曳。

暗影中金墜子抖開藥包,把蒙汗藥抖入茶壺之中。

客房內,鄭十二娘說完腳,上炕盤腿。

“篤篤篤”一個夥計敲門。

鄭十二娘說:進來。

夥計把茶具放在炕桌上說;“小姐,用茶。”

鄭十二娘說:“謝謝。”

夥計說:“小姐有事吩咐。”

夥計出去了。

鄭十二娘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金墜子在窗洞中瞥見,喜盈盈出去了。

鄭十二娘下地插了門栓,褪去衣物,吹滅蠟燭,猛地感到一陣暈眩,歪倒在炕上,人事不省。

門栓被鄭玄挑開,他溜了進來,脫衣上炕,掀去被單,褪去鄭十二娘的抹胸和內衣,露出鄭十二娘玉筍般的身子。鄭玄大喜過望,驚叫道:“好潔白的身子!”他撲了上去——

一陣風吹進來,金墜子閃了進來。

金墜子問:“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鄭玄穿好衣服,推了推鄭十二娘,聲息全無,有點慌了,他說:“八成是蒙汗藥用過頭了吧?”

金墜子說:“別在這挺屍。”

她點燃了蠟燭。

鄭十二娘正好翻身,露出了背上的花蝴蝶……

鄭玄一見大吃一驚,驚得一時語塞。

金墜子問:“她後背怎麼也有一隻花蝴蝶的紋身?”

鄭玄聽了,一陣暈眩。他的眼前浮現20多年前,父親給自己紋身時的情景:鄭義的父親對他說:“咱們鄭家世世代代後背紋身有花蝴蝶,莊生夢蝶,這是咱鄭家人的標記。”他又想起一次他經過妹妹鄭十二娘的房間窗前,正巧看到母親正在給3歲的鄭十二娘洗浴,他偷看到鄭十二娘後背的花蝴蝶紋身。

想到這裏,鄭玄像一隻瘋狗,竄出鄭十二娘的房間。慘呼道:“她是我的親妹妹呀?她是我失散14年的親妹妹呀!”

慘呼在原野回蕩……

大地灰蒙蒙一片,隻有晶瑩的星光、雲團緩緩移動,天空明淨無瑕,像豆青色的大瓷。

池塘邊上的青蛙,草叢裏的螞蚱,樹枝上的小鳥,忽閃忽閃,唧唧咕咕,聯成一片。

鄭玄踉踉蹌蹌在田埂上跑著……

“妹妹!妹妹!我對不起你呀!……”

鄭玄喘息著跑到一個僻靜處。他絕望地呻吟著,猛地抽出尖刀,朝下身狠狠戳去……

鄭玄恨恨地說:“我要絕了這風流根!”

鄭玄的慘叫在原野上回蕩,平添了幾分恐懼。

金墜子跌跌撞撞尋到這裏,他在原野上茫然四顧。

金墜子驚慌失措的叫道:“鄭公子,鄭公子!”

金墜子從西側一個土地繞到高梁地的邊緣。高梁穗如同無數的紅櫻槍穗,在夜風中飄動著。他發現了萎縮在那裏的像地鼠一樣的鄭玄。

鄭玄痛苦地呻吟著,顫抖不已。他臉色慘白,下身穿的月白色褲子,血濕了一片,十分耀眼。

金墜子像幽靈一般矗立在寒風之中,一動不動。

鄭玄看到金墜子,臉色更加黯淡,嘴角蠕動著,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蒼涼的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他就像一截腐朽的木頭,裏心像是掏空了蝕爛了,歪在一邊,就像一根潰爛的草,栽倒了。

金墜子依舊一動不動。

金墜子冷冷的說:“你是女人褲襠裏的”好漢“你是風流穴裏的蛀蟲,你最終遭到了報應……”

客棧大廳內,

水印彈起胡笳,哀怨悲涼。

完顏亮探頭望著鄭十二娘的房間。

善銳、善定兩個僧人依舊對弈。

完顏亮躡手躡腳摸上樓梯。

善定和尚問:“關外的客官,何不殺一盤棋?”

完顏亮一驚:“我想睡覺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善定說:“客官的住處在一樓,何必上樓。”

完善亮問:“誰說我的住處在一樓?”

善定說:“客官不是口口聲聲要住房裏最好的房間嗎?”

完顏亮問:“最好的房間在一樓嗎?”

善定回答:“一樓兩廂房是店主專門招待富貴人家的住房,冬暖夏涼,又有附近濟南府裏的歌妓相陪,難道不是最好的房間嗎?”

完顏亮笑道:“嘿嘿,你這和尚知道的事兒還真不少,可是我奉勸你出門在外,還是少管一點閑事。”

善定用手指沿著棋盤邊緣一劃,摳出一塊石質棋盤,一縱身搶於完顏亮麵前。

善定說:“客官,還是殺一盤吧。”

完顏亮說:“好,既然你真有這個誠意,我就跟你殺一盤。”

善定一作揖:“阿彌陀佛!痛快,痛快!”

善定與完顏亮對弈。水印的笳聲消失了。

善銳回頭一看,水印消失了。

善銳摸上樓來。

完顏亮與善定發功對弈。二人大汗淋漓,隨即發抖。

鄭十二娘客房內,蠟燭忽閃不定。

鄭十二娘緩緩醒來,猛然看見自己淩亂汙穢的下身,自知失身,大吃一驚,又羞又恨,憤怒萬分。她的眼前浮現鄭玄貪婪的目光,金墜子狡詰的目光。

她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鄭十二娘眼前又浮現與辛安相處的情景:

鄭十二娘與辛安在相國寺賞花。

鄭十二娘與辛安在街市畫廊瀏覽。

鄭十二娘蕩秋千,辛安用手推她。

鄭十二娘與辛安在寺中池塘依偎的側影。

鄭十二娘悲痛的說:“辛公子,我對不住你啊!”她拽過腰帶,懸於梁上,踩上木椅,將腰帶套上脖領……

鄭十二娘淚水盈盈的說:“辛公子,十二娘先走了……”

一陣風襲來,腰帶飄落,鄭十二娘飄飄而落……

善銳將鄭十二娘抱定。善銳說:“我們是燕京雲居寺通理大師派來接應你的,你不要如此輕生,難道忘了文讚法師的重托嗎?壓經塔和地宮將要建成,多少僧人望眼欲穿地盼著你呢?”

鄭十二娘問:“我這不是在夢裏?我的背囊呢?那裏麵裝著佛祖舍利啊!”

鄭十二娘慌得雙膝跪地。

善銳說:“糟糕!一定是西夏國水印公主趁亂盜走了,她的5個隨從也不見了。”

大廳內。

完顏亮和善定仍在對弈。

門開了,金墜子失魂落魄地走進來。

金墜子走上樓梯,走入自己的房間。

忽然,一陣狂風卷來。

四處傳出水印公主的喝聲:“十二娘,快把佛祖舍利交出來!”

水印公主的5個隨從也一齊呐喊;喊聲驚天動地。

完顏亮一聽,一縱身,頂斷了木柱,竄上二樓。

鄭十二娘和善銳聽到水印的叫喊,都大吃一驚。

善銳說:“水印又殺回來了,佛祖舍利不在她的手裏。”

完顏亮凶神惡煞地橫於門口。完顏亮說:“十二娘,請把佛祖舍利交出來!大宋王朝氣數已盡,大遼王朝氣數也奄奄一息,我大金兵馬就要闖進山海關了,識實務者為俊傑!”

善銳冷笑道:“你就是金主禦前帶刀護衛總管完顏亮?”

完顏亮說:“算你有眼力!”

善銳回答:“那要問我這顆鈍頭答應不答應?”

善銳一頭朝完顏亮撞來。

完顏亮往旁邊一閃,善銳一頭撞斷一根立柱,客棧傾蹋一方,漏出一個天窗。

完顏亮與善銳大戰。

兩人在大廳中穿梭打鬥。

善銳巧妙利用客棧的形物與完顏亮周旋。

完顏亮力大無窮,總是使不上勁兒。

善定在棋盤前,閉目養神。

鄭十二娘走出客棧,手中拿著一個背囊,寶藍底白碎花,鼓鼓囊囊。不是鄭十二娘背的那個背囊。

水印將背囊重重地放在桌上,背囊抖開,十幾個大土豆散開。

善定睜開眼睛,笑著說:“阿彌陀佛!可以吃土豆醬了。”

水印一聽,氣得鳳眼圓睜,順手抄起一個大土豆朝善定的後腦擲去。

善定一縱身,躍起幾尺高,穩穩地落於一個桌上,接著打坐。

善定說:“阿彌陀佛!”

水印又氣又急,一縱身上了二樓,直撲鄭十二娘。

善定也一縱身搶到水印公主麵前,兩個人大戰。

又一陣風響,水印的5個隨從接連從天窗躍下,擺開《絲路花雨》陣,各抱、臥、枕、橫琵琶,聲音淒婉,繞梁而上。

在琵琶聲中,完顏亮、善銳、善定、鄭十二娘搖搖欲墜,昏昏欲倒。

水印步步緊逼善定。

善銳東搖西晃,頭都接連撞折幾根立柱,客棧頌斜。

鄭十二娘在屋裏尋找背囊。她走進金墜子的房間。

金墜子正在收拾金銀細軟。

鄭十二娘問:“那個風流鬼呢?”

金墜子驚恐萬分的說:“他是你的親哥哥啊!”

鄭十二娘說:“這不可能,不可能!”

金墜子說:“他的後背也有花蝴蝶紋身。他本名鄭玄,江湖人稱‘花蝴蝶’……”

鄭十二娘聽了,怔了半晌:“難道是他?他在哪裏?”

金墜子:他自知已然鑄成大錯,已自絕風流根了……

鄭十二娘問:“他的屍身在哪裏?”

“就在正北3裏處的一個高梁地旁。”

鄭十二娘當胸揪住金墜子,說:“原來你這店是黑店,看我把你撕成肉醬!”

鄭十二娘亂拳如雨,捶打金墜子。

金墜子叫道:“打死老娘了,打死老娘了!打死我,你那寶貝可就永遠找不到了……”

鄭十二娘說:“原來你還是個盜賊!”

金墜子哭喪著臉說:“我見你緊緊護著那背囊,還以為裏麵藏著金子,掉包後才發現原來是三顆珠子……”

鄭十二娘叫道:“你她媽好大的賊膽,哪兒是什麼珍珠?那是佛祖釋伽牟尼的肉身舍利,怎麼沒瞎了你的眼睛?”

金墜子搗頭如蒜,說:“唉喲,我金墜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那可是和尚們的命根子呀!”

鄭十二娘問:“你把它藏哪兒了?”

金墜子說:“我帶你去。”

鄭十二娘隨金墜子走出客棧,來到後麵一個樹洞前。

金墜子遲疑不前。

鄭十二娘從樹洞摸出石函。

鄭十二娘拽起金墜子。

金墜子哭道:“小姑子饒命!”

鄭十二娘說:“誰是你的小姑子!把你的衣服借我一用。”

金墜子邊脫衣服邊說:“隻要饒我一命,脫光了也心甘情願。”

鄭十二娘接過衣服,包好石函,係了一個包袱,背在身上,被水印擋住去路。

水印冷冷一笑:“把佛祖舍利交出來!”

鄭十二娘說:“休想!”

鄭十二娘漸漸力怯,水印步步緊逼,將鄭十二娘逼到豬圈旁。

在這千均一發之際,金墜子突然死死地抱住了水印的大腿。

金墜子叫道:“小姑子,快跑!”

鄭十二娘脫身,迅疾朝北跑去。

水印一揚手,無數飛針擲了出去。

鄭十二娘隻覺背後一陣麻痛,原來她背上中了幾根毒針。

鄭十二娘跑著跑著,被一物絆倒,低頭一看,正是鄭玄的屍首。

鄭玄雙目圓睜,仰望夜空。

鄭十二娘用手拂閉他的雙目。她扳過他的身體,撕開後衫,現出花蝴蝶紋身。

鄭十二娘拔起一堆高粱杆,掩埋了鄭玄的屍身。

淩晨,通往燕京的土路上,天蒙蒙亮,東方泛出淡紫色的光暈。

滿頭虛汗精疲力盡的鄭十二娘艱難地行進,後背被黑血浸透。

鄭十二娘倒下了,艱難地爬行。

一條餓狼,搖著尾巴,從草叢裏鑽了出來。

餓狼兩眼泛著綠光,擋住了鄭十二娘的去路。

鄭十二娘雙目緊盯著那隻狼。

餓狼用鼻子嗅了嗅,豎起耳朵聽了聽,一步步逼近鄭十二娘。

那隻狼就在逼近鄭十二娘身體的一刹那,被一股強烈的氣流懾住了,觸電般發抖,欲進不能,欲退不得;伸出的硬爪似乎凝結住了。

這股氣流如此猛烈,使它徹入骨髓……

鄭十二娘額上滲的汗珠,一滴滴落到地上……汗滴結成了霜,白白的。

鄭十二娘的臉色由白變青,漸漸泛綠……

狼的眼睛由凶猛變得懦弱,由恐怖變得恐懼,由碧綠變得灰暗,漸漸黯淡。

狼的前爪已不能自持,顫抖著,顫抖著……

這是人與獸的拚搏。

雙方虎視眈眈,難決勝負!

一方是奔波數日,腹中空空,精疲力盡,饑餓欲昏的惡狼。

一方是身負重傷,勞頓千裏,心力交瘁,風餐露宿的少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雙腳進入鏡頭。

那人伸手去抓狼,可是手離那狼隻有半尺時,那隻狼將頭一偏,軟軟地倒下了,嘴角淌出了鮮血,一滴滴,一片片,殷紅殷紅……

這個人是誌銳。

誌銳輕輕扶起鄭十二娘

誌銳叫道:“十二娘,十二娘……”

燕京雲居寺,一間僧房內。

鄭十二娘閉目躺在床上。

辛安叫著:“十二娘,十二娘。”

通理大師、善銳等圍立一旁。

通理大師說:“她中毒不淺,是中了西夏國水印公主的毒針,那種毒液是用當地一種毒草汁製成的,毒性大,必須盡快吸毒。不然性命難保。”

鄭十二娘被眾人翻身,躺在床上。

通理大師掀起後背的衣服,一片淤紫,部分烏青,花蝴蝶紋身腫漲,有5個針眼,形成半月形。

辛安趴在鄭十二娘的後背,吮毒。他把毒液吐進旁邊一個桶內。

鄭十二娘漸漸蘇醒,身子動了一動。

通理大師給她的傷口敷上創藥。

鄭十二娘睜開雙眼,潸潸淚下,問道:“您就是通理大師?”

通理大師點點頭:“老納便是。”

辛安說:“大師已在你身邊守候多時了。”

鄭十二娘的目光與辛安相遇,淚如泉湧。

鄭十二娘左右環顧,發現了右側的背囊。她雙手捧起背囊,莊嚴地打開,露出石函。

通理大師等人一見,急忙雙膝跪地。

鄭十二娘說:“大師,我師父讓我交給您,把它請入壓經塔下,做為壓經之寶……”

通理大師虔誠地雙手接過。

通理大師說:“老納跪接了。佛祖隆恩,佛光普照,吉祥如意,佛法無邊……”

這天上午,辛安急匆匆來到鄭十二娘居住的僧院門前,隻見黑門緊閉。這是一座小院,幽靜素雅,竹影瀟瀟,翠鬆蔽院。

辛安輕輕叩門。

傳出一個陌生少女的聲音:“誰呀?”

“是我,辛安。”

那陌生少女是通理大師為鄭十二娘找來的侍女,喚作鸚鵡。

鸚鵡說:“什麼(新)安(舊)安的,小姐有吩咐,除了通理大師誰也不見。”

辛安有些生氣的說:“我是你們小組的好朋友,你是誰?”

“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頭,叫鸚鵡,是山下石窩村綠老石匠的女兒。”

辛安說:“誰問你那麼多,快去報你家小姐,就說辛公子到了。”

鸚鵡生氣的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賴,我們小姐除了通理大師,誰都不見。”

辛安問:“小姐傷勢如何?”

鸚鵡說:“都二十多天了,還不好?你盼著我們小姐死呀!”

辛安說:“你這個丫頭說話好尖刻。”

辛安和鸚鵡對話時,鄭十二娘一直在窗前偷聽和偷窺。她麵色蒼白,內心矛盾十分激烈。她自知失身對不住辛安,決意斬斷塵緣,欲出家為尼;但要走這一步,必先與辛安絕交。

辛安在門外叫道:“十二娘,十二娘!你為什麼不願見我?”

鸚鵡大聲說:“你別在外麵大吵大鬧好不好?這裏是佛家聖地,清靜之所,自討沒趣,還不快走?”

辛安說:“我要你們小姐給我寫個便箋。”

鸚鵡奔進鄭十二娘寢室。鄭十二娘倚在床頭泣不成聲,哭得似淚人一般。

鸚鵡說:小姐,有個叫辛安的公子要見你。

鄭十二娘聽了,淒然淚下。

鸚鵡說:“我轟他走,他想請小姐給他寫一個便箋。”

鄭十二娘望著桌上觀世音菩薩的蓮花座像,咬緊牙關,從筆筒裏抽出一支毛筆,鋪平宣紙,咬破舌尖,毛筆蘸血,寫下幾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