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日子(1 / 1)

下雨的日子,我不想出門,撫摸我自己的那些書架勾出一串串流逝的回憶。

與當今文友及同事相比,我的存書少得可憐,且多為平裝低檔書。但我對自己的這些低檔書卻有著深厚的感情,工作調動,三番五次搬家,盆罐破爛家具不知扔了多少,唯有這些陳年舊書,一箱箱一捆捆,跟隨我東征西遷,一本也舍不得丟掉。每每翻開它們,就像翻開了流逝的歲月,翻開了自己艱辛的往昔。上小學讀初中正值“文革”時期,偏遠的鄉下能有一本小說看真是不容易,一本《紅岩》翻得稀爛,一本《林海雪原》補了又補。那時的記憶真驚人,《朝陽花》、《迎春花》幾乎能背得出來。家境不好,買一本書要攢幾個月的零錢,為了想看鄰桌的《紅旗飄飄》,我不知替他做了多少次作業。那時常為看到一本好書而激動不已,為得到一本好書而徹夜難眠。每看一本書就在土牆上劃一道白印,直到家居的土牆上都被我劃得密密麻麻,惹得母親不得不每隔幾個月就找人和泥刷牆。後來當了民辦教師,一個月領五元錢的工資,我一下跑到書店裏,買回了《閃閃的紅星》、《金光大道》、《豔陽天》。買回一摞書就好像揀回了一堆金元寶,先包書皮再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就徹夜閱讀,直到天亮。現在回頭想想那時,真是枉做了一個女孩,十幾歲沒留過長發,沒穿過一件花衣服,整天像老鼠一樣鑽窟窿打洞找書看,真是十足的書癡書迷了。直弄得後來時興推薦上大學,宗族鬥爭厲害,反對派就告我資產階級苗子白專分子一天到晚捧著書,一年隻掙42個工分。同齡人都靠推薦上了大學,我還稀裏糊塗地奔波在鄉間土路上,白日裏同《靜靜的頓河》為伴,到夜晚與《紅樓夢》共枕。好在書不負我,恢複考試製度後,我以優異的成績通過嚴格選拔考試轉為正式中教,月工資三十二元伍角。原想可以大大方方地買想買之書,以過往昔未盡的讀書之癮。天知道,成家立業工資低微,生兒育女負擔沉重。大批好書相繼麵世而自己囊中羞澀,往往為買一本好書而要啃幾天鹹菜。為買書我沒有一件時髦家具,為買書我沒有穿過一件值錢衣服。熟人同事中多有為我的服飾寒酸而歎息不解或鄙視嘲弄者,可那時的我卻覺得活得很充實。我常常為下一個購書目標而殘忍地刻苦自己,取消穿戴玩樂,省吃儉用甚至偷偷扣下孩子的奶粉錢而去跑書店。丈夫跟我大吵,說我沒有家庭觀念不會生活,我才稍稍收斂,但心頭那份渴求卻是一團無論如何也潑不息的火。我在心裏暗暗發誓:有朝一日發了財,非買盡世上好書讀盡世上好書,以解貧困之時書的饑渴。後來我也寫起了書,書櫥有了書櫃也有了,並且買書的錢也稍漸寬裕了。但水漲船高,書的價格也連年直線上升。我無事就愛逛書店,特別是特價書店,因為在這裏我可以大摞大摞地挑書,而且許多都是前幾年出的有價值的書。在這裏買書我覺得很過癮很實惠。抱著提著,有時甚至用自行車推著那些剛買來還散發著書庫特有氣味的新書,我仿佛又找回了多年前那種滿足欣喜的感覺,這種感覺在近幾年已經很少有了。我戲之為不老的童心。相反,我倒是對進大書店很陌生。我也常去大書店,麵對滿架五光十色裝潢考究的新書,我讚歎不已,流連忘返輕輕撫摸愛不釋手,但那是一種陌生的愛,高昂的價格常常弄得我目瞪口呆,愛莫能得呀!就像一個乞丐仰視美麗的公主,遙遠的距離感生疏感一下子打破了讀書人的瀟灑自得。我也常常羨慕那些隨手甩出千兒八百不眨眼,或根本不用掏錢,隻記個賬月底單位結算的達官顯貴,我知道他們是公費存書,讀不讀則是另一回事。現在存書也是一種風雅,有人就說,書是室內最好的裝飾。況且這些價格昂貴的書無疑就是一份不動產,將來子孫後代若不成器,拿出去變賣餬口也未嚐不可。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物是不變的,可各人利用價值不同。我羨慕渴求高檔的新書,但偶買一本卻覺得有些別扭,比如我必須洗手淨麵正襟危坐於一塵不染的書桌,我害怕弄折華美的封麵,我擔心弄髒潔白的書頁,小心翼翼處處留神,不是書為我所用,而是我為書所累。怎比得上往日那些陳書與我耳鬢廝磨相親相依,或蜷曲於被筒裏,或結伴於旅途中。可以一手和麵一手卷握,也可以邊煽爐火邊翻書頁,伴我微笑伴我哭泣。何等的自如,何等的無所顧忌,那才是真正的為我所用隨心所欲啊!就像穿慣了便服的人穿不慣西服,所以我更愛我那些低檔平裝的書、輾轉反側難以割舍,就是因為它的那些內容連同泛黃的書頁,小片的補丁全都溶進了我的生命裏。下雨的日子,潮濕的空氣中輕輕撫摸,徐徐翻動,彌漫全身的是充實,這充實是一筆財富;占據心靈的是寧靜,這寧靜是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