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殺人。殺我叔。我親叔。
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這比殺偽班長曲結巴難。殺曲結巴,我隻需摸黑爬進崗樓把他掏出來一槍擊斃就行了。這也比殺偽軍中隊長韓恩榮難。殺韓恩榮,我隻需化裝成賣燒雞的,在寡婦水蓼花的門口蹲守。韓恩榮來水蓼花家,帶了酒,必定買燒雞。他買燒雞,我就捎帶著賣給了他一顆“花生米”。我叔熊莞東則不同了,他是新安縣的大戶,住得是深宅大院。房後是城牆和壕溝,前院駐紮著日本憲兵隊。但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他是……是我親叔。
我叔對我還是蠻好的。我爹走得早,是他送我上了私塾,又幫我娶了媳婦。可是,日本鬼子到白洋澱後,我叔和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當了雁翎隊,如今是鋤奸隊長。我叔當上了新安縣的維持會長,還把他從國外回來的兒子送給日本人當翻譯。我叔手下那一幫人,製造了端村慘案,全村被日本人殺了800多人啊!還有,他的副會長張得慶,誘騙了雁翎隊副隊長鄧義,致使鄧被捕犧牲。雁翎隊就決定除掉我叔。自然這任務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們決定在七月十五動手。平時我叔是很少走出他的深宅大院的。白洋澱七月十五有放河燈的習俗,他肯定會出來祈福許願。白天,我和鋤奸隊員田章、杜鵬一起進了新安縣城。晚上我們想在縣城東南放河燈的水域設下埋伏,然後伺機行動。但是,我們錯了。我叔沒有出來。隻是我叔的三姨太帶著一群家眷家丁,匆匆放了一陣河燈就回去了。他們連鞭炮都沒有放。我對田章、杜鵬說,你們在城牆外等我,我混進熊家大院去!田章和杜鵬說,熊管,你別去了,看情況有些不對勁兒呢?我說,沒事的,你們就擎好吧!
我把我的衣領豎起,把草帽帶上,在水邊揀到了一個燈籠。我就成了熊家大院的一個家丁。燈籠閃閃爍爍,順著甬路,領我走過前院。我聽到了憲兵隊刑訊逼供的聲音。這聲音使我的腳步更加急速。我看見我叔的三姨太去憲兵隊長屋裏打牌了,我看見一群家眷家丁都走散了,去了他們應該去的地方。我就直接去我叔的後院。我熟悉我叔的後院。我也熟悉我叔的習慣。他這會兒肯定在他的客廳賞月,七月十五的月亮不比八月十五的月亮差。
但是,我又錯了。等我挑開門簾進來的時候,我叔沒在客廳。我就想去他的書房。這時我的腰被一個硬硬的東西頂住了。憑我的經驗我知道那是一支盒子炮。我對頂著我的盒子炮說,叔,我知道是你,我還知道你的盒子炮不如我的盒子炮好!
我叔的盒子炮用了用力,熊管,你是來殺我的?
我說,不是,我是來給你送盒子炮來的,我知道你喜歡更好的盒子炮,你有了更好的盒子炮就沒人再殺得了你了,你就可以過太平日子了享盡清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