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說,你甭蒙我,有人透信兒給我,說你要來殺我!
我說,我哪裏敢呀?你是日本人的紅人,憲兵隊都在保護你。再說了,你是我親叔,待我又不薄,我怎麼會殺你呢?我真的是給你送盒子炮來的。不信你摸摸,我的盒子炮就在我的腰裏。
我叔一拍我的腰,就準確地找到了盒子炮所在的位置。他一把摸了出來。我知道他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我說,叔,我沒說謊吧,我那是一支上好的盒子炮呢。德國原裝毛瑟盒子炮,20響的,連發,快射型的。而你那隻盒子炮,隻能叫快慢機,我不看也知道是老掉牙的西班牙式的。
我叔就用我的盒子炮頂住了我的腰。現在是兩隻盒子炮頂住了我的腰。我的腰圍滿了一圈冰涼。快說,你怎麼會把這麼好的盒子炮給我?我叔的話也像盒子炮一樣冰涼。
我歎了一口氣,叔啊,我實在是在白洋澱混不下去了,崗樓林立,到處都是你們的人。日本人也在懸賞捉拿我,我有家也不敢回。我想用盒子炮換你50塊錢。我不在雁翎隊呆了,我受不了那苦,我要到天津去闖蕩闖蕩!
我叔收起了家夥兒,鼻子裏哼一聲。他用手拍拍我的草帽,我趕緊把草帽摘下,抱在胸前。我叔說,瞧瞧你又黑又瘦,混得一定不怎麼樣,就你這德性還殺得了我?實話告訴你,隻要我大聲咳嗽一聲,你就休想出這屋。我說那是那是,叔你千萬別咳嗽,你快拿錢,拿了錢我連夜就走!
我叔拿著兩把盒子炮就向裏屋走去,向錢櫃走去。我抱著草帽跟在後麵。我叔貓下腰來,一邊取錢一邊說,我算是白有你這麼個侄子,老和你叔作對,你拿了錢趕緊滾……我知道我叔後麵可能還有一個“蛋”,但我沒時間讓他說了,我掏出藏在草帽裏的那把急躁的砍刀。我叔的腦袋就掉下來,砸在了錢櫃上。那聲音其實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叔的腦袋還是發出了一聲喊叫的,這比他大聲咳嗽還要厲害。所以等我用褂子把我叔的腦袋包好,拿起兩把盒子炮衝出屋子的時候,我那當翻譯官的堂弟帶著憲兵就包圍了我。我的盒子炮就甩出了一梭子火,20響,連發的,真過癮。我一個後翻,上了房。跳下房去,就是城牆。我知道,田章和杜鵬就在城牆外麵等我。我跳下房,我的右腿折了。不是摔的,是中了我堂弟的子彈。皓月當空,照著我疲軟無力的腿。我覺得我的血就像月亮的光,詩意地流淌著。
堂弟和日本憲兵已經衝到了我的麵前。我不可能再越過這道城牆了。我把熊莞東的腦袋和我的盒子炮扔過城牆,然後拿起熊莞東的盒子炮,對準了我自己的嘴巴。
望一眼七月十五的月亮,我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