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2 / 3)

一個學生模樣的男人正坐在櫃台外邊和老太太砍價。他一時不敢湊上前去,擔心上當受騙。等了一會兒,那學生模樣的男人拿著一款藍莓水貨手機離開了,他才掏出信用卡走了過去。

“我和韓老板約好了。”展逸飛把信用卡握在手心裏,衝著老太太晃了晃。

老太太機警地往四周看了看,似乎確定沒有危險,才放心地摘下了老花鏡。她笑著說:“他出去了,你等會兒。”

展逸飛看了眼時間,心裏有些著急,卻不好意思催促。老太太看展逸飛等得有些不耐煩,就笑著說:“你去逛逛吧。估計再有個十多分鍾就回來了。”

展逸飛點著頭,卻不知道該向哪裏走。他遲疑的刹那,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了櫃台。從臉模樣上看,她像是老太太的女兒。展逸飛把邁出的那隻腳收了回來,看著他認為的那對母女。

“你來。”老太太和她女兒耳語一番後,對著展逸飛招了招手。

年輕女人問:“你提多少?”

展逸飛說:“都提出來吧。信用額度六千的。”

年輕女人問:“帶身份證了嗎?拿來我看看。”

展逸飛猶豫了一會兒,覺得把身份證亮給她看有些不妥,說:“卡就是我的。你給我刷就行。”

年輕女人有些著急。她看了一眼展逸飛,道出了個中原委。她說:“你還是拿出來,我確認一下。前幾天有個人用別人的卡提現,幸虧我們發現及時。否則出了事,吃虧的還是你們。”

展逸飛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擔心他拿別人的卡套現。他無語地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了駕駛證,在年輕女人麵前晃了一下就收了起來。年輕女人似乎有些不滿,但覺得展逸飛就是卡的主人,也就不再囉唆。

她拿著信用卡在櫃台裏麵操作了一會兒,然後讓展逸飛輸密碼。過了兩三分鍾,展逸飛的手機就收到賬戶異動的短信。他看了下短信,四千多塊錢已經到賬了。他懸了大半天的心終於踏實了。他心想:“有了這些錢,看你還能說我個啥?”他心有所想的時候,腦子裏不由得浮現出了展愛民的模樣。

“下次再來啊。”老太太看到展逸飛準備離去,緊巴緊說了句,似乎是在拉回頭客。

聽了這話,展逸飛苦笑地點了點頭。想到時間已不早,他拔腳往來時的方向走去。這個時候他還體會不到:當父母的不會因為他手裏沒錢而埋怨他。對父母來講,隻要兒女健康、平安,跟他們一起過個團圓年,他們就會心滿意足。

有首歌唱得好,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那種死乞白賴回家和家人團聚的心情,還沒在展逸飛的心中破土而出。他還和離巢的鳥兒一樣,沉浸在單飛的自由與愜意中,樂不思蜀。

展逸飛還沒走到電子城出口,董欣怡就給他打來了電話。他神經質地往四周瞧了瞧,沒有發現她的身影才鬆了一口氣。

“欣怡,你吃過飯了?”展逸飛沒話找話,一溜小跑地出了電子城。

董欣怡笑著說:“大哥,你還沒睡醒啊。這都一點了。你別告訴我你還沒吃飯?”

展逸飛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說:“都快消化完了。不信,你聽聽,肚子又在咕咕叫了。”

電話那邊傳來了董欣怡的壞笑聲,把展逸飛憋屈了大半天的笑意也點燃了。他笑眯眯地和董欣怡說著話,腳下卻不停歇,快速向就近的公交車站走去。他要在兩點之前回到公司,因為兩點半公司要開年度總結大會,會上他將作為優秀新員工代表到台上發言。

“晚上,我請你吃飯。”展逸飛神秘兮兮地說。

董欣怡以為展逸飛發了獎金,問道:“發了多少?”

展逸飛笑著說:“你真是個財迷。沒發獎金就不能請你吃飯了。今天可是小年哎。”

董欣怡故作驚訝,然後笑著說:“還是我請你吧。我多發了一個月的工資。這兩天手頭上沒事就不用來上班了。”

展逸飛一臉羨慕地說:“還是你們好啊。我們這些給老板打長工的就是受苦受罪的命,不到年底甭想歇著。”

遠遠地看著公交車來了,展逸飛找了個內急去廁所的借口收了線。回公司的路上,他身心俱疲地抓著扶手,任由身體隨著公交車晃過來晃過去,猶如落水的螞蟻在湍流中掙紮著,卻抓不到救命的稻草。

最多三天,董欣怡就會回布州,他要一個人在北京堅守到年底才能回家。那份獨守北京的孤獨和暫時分開的相思從他意識到的這一刻起就開始折磨他的神經。

臘月二十八上午,北京西站的檢票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展逸飛站在隊伍裏,接連打了幾個嗬欠才把泛上來的濃濃困意趕退。

昨晚,他和董欣怡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等到手機沒電了,他換了塊電池,接著和她發開了濃情蜜意的短信,把小別兩天的思念抻得又綿又長。若不是賀繼紅起夜上廁所,敲門提醒董欣怡睡覺,他們倆還不知道要蜜到幾點。

實際上,臘月二十六那天上午,展逸飛就向公司告了假,理由是坐火車回家過年。但他壓根沒有立即回家的想法。因為一旦回了家就要天天麵對展愛民那張嚴肅的臉。對此,他心裏著實覺得不得勁。和他們同住的幾個房客,除了隔壁“老夫少妻”的王哥和馬姐,其他兩人都陸陸續續回家了。

聽同租的人講,王哥好像在影視公司做什麼製片助理之類的工作,馬姐之前是個小演員。他們倆在片場相識後,不久便閃婚,領了結婚證住到了一塊。自從知道王哥不是製片人後,馬姐天天賴在家裏當起了熬天混日子的女人,每天除了吃就是逛街。每個月因為花錢的事,王哥沒少尅馬姐,馬姐也沒少奚落王哥。他們倆隔三岔五就要大吵一架,相互揭彼此的短,合著這一對就不是把生活當日子過的主。

留在北京的那兩天,展逸飛貓在屋裏,除了吃就是睡,但也隻是靠方便麵、榨菜和火腿腸糊弄著哄飽肚皮了事。那兩天睡了多少個小時的覺,他沒有具體地算過,但肯定比上班時要多,卻不如平日裏睡得踏實。

他總感覺休息不過來,渾身上下就和散了架似的難受。就像冬眠的動物,整個冬天不見陽光,它們在驚蟄後重見天日的心情或許比他好多了吧。今天一早出了家門,迎風站在樓道口,他感覺被明亮的陽光晃了一下子,整個人立即昏沉沉的,像陷入了泥淖,脫不得身的感覺。

終於挨到了進站口,等著驗了票和身份證,展逸飛把行李箱放到了安檢機的履帶上,看著它通過了安檢門。他煩躁的心情剛平靜下來卻又泛出來些莫名的情愫。再過幾個小時就能上火車了,他心裏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難受,總感覺回家對他來說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

這個時候,若是能有個地方讓他舒舒服服躺下來睡上個安穩覺,他心裏肯定美得冒泡。要命的睡意哽在了他的身體裏,像個調皮的孩子,隔不了多長時間就冒出來逗他一逗。若不是候車廳裏吵吵嚷嚷的,他沒準真能坐在椅子上睡過去。就在剛才,他把腦袋點成了磕頭蟲。因為重重地碰了一下身前的椅背,他額頭吃不住痛,昏沉起來的腦子才算清醒了一些。

“該死的。”想起昨晚王哥和馬姐這對活寶吵得他睡不著覺,展逸飛突兀地自言自語,把鄰座的少婦嚇了一跳。她機警地看了一眼把手指頭淹沒在頭發裏的展逸飛,下意識地把身體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他陷入對昨晚的回憶中,對此渾然不覺。

原來昨天晚上,展逸飛和董欣怡在短信裏吻別後,他剛迷迷瞪瞪想睡著,就被隔壁傳來的對罵聲吵醒。他心裏煩得要命,自個兒發狠捶了幾下牆,但起到的效果甚微。人家就當他不存在一樣,吵得越來越凶,聽動靜像是動上手了。

展逸飛哪還有睡意,思量了幾次,終究沒有給董欣怡發去短信。他也懶得起來開電腦上網,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聽著從隔壁傳出來的吵架聲打發著時間。聽來聽去,他找到他們兩口子撕破臉的根:王哥想讓馬姐跟回他家過年,馬姐卻堅持讓王哥跟她回家。馬姐說家裏就她一個女兒,好些年不回去了。王哥則當仁不讓,搬出了被他現代化了的三從四德。馬姐不吃他那一套,不顧王哥恐嚇式的阻攔直接摔門而去。

就在今天早上,展逸飛出門就和王哥撞上了。他躲躲閃閃地不想讓展逸飛看到他的臉,但額頭上的那幾道紅通通的抓痕早把他的家醜暴露無遺。展逸飛強忍住沒笑,客氣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王哥點了點頭,替自己做了解釋,說:“你馬姐那個死娘們不同意跟我回老家。我們倆昨晚鬧了一宿,你看把我的臉給撓得。幸虧她跑得快,否則你看我怎麼收拾她。這女人兩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管不住還真不行。”

是時,展逸飛找不到話頭接話,就揚了揚手中提的手提袋,以趕火車為由脫了身。現在再想起那一幕,若是他和王哥多說上兩句,必定會拔不出耳朵。他可不願意做他們老夫少妻吵架後傾訴心情的垃圾桶。

年後的某一天,展逸飛和董欣怡說起這個回家的細節,兩人還大笑不已。隨後,董欣怡即興出了一道類似媳婦和婆婆同時掉水先救誰的問題,展逸飛不假思索地把當時想好的答案脫口而出。他說他將來肯定會選擇去董欣怡家過年。等到將來,真遇上這個問題,展逸飛不由得發現他那時的說法真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味道。

當然,現在離那天還遠,還是回到火車站說展逸飛回家過年的事。臘月二十八晚上十點多,火車順利抵達了呂城,除了車上擠點外,其他沒有什麼大事。展逸飛以為自己會在車上睡著,但董欣怡左一句右一句和他聊QQ,他沒了丁點睡意。尤其得知董欣怡姥姥對自己的誇獎,回家的一路上,展逸飛的心裏甜滋滋的。他越來越想成為她家裏的一分子,頗有些“舍我其誰”的豪邁。

展愛民前來接站在展逸飛的預料之中,又在他的想象之外。看到站台上的父親,當兒子的心裏或多或少湧出了一絲久違的感動和溫暖。

當兒子的透過車窗看到父親站在燈光底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慣性駛過的車廂,心裏禁不住掠過那麼一點點“歲月催人老”的感歎。比幾個月前,展愛民明顯老了一些。他額頭上多了幾道成了褶的皺紋,加上沒染黑的白發,襯托上那份浮著燈光落在車廂窗戶上的期盼,就算展逸飛心裏有天大的怨言,也抵不住父盼子歸的畫麵給他帶來的衝擊。

展愛民計算錯了車廂停靠的位置,等他拔腳準備循著車廂號尋去時,展逸飛已出現在他的身後。他感受著那道讓他頗有怨言的身影,突然覺得回家的感覺真的挺好,讓人有一種溫暖的放鬆。在這個時候,他確切地感受到:無論他經受多少苦與悲,不用再考慮天會塌下來,因為有一個老男人替他頂著。

展逸飛囁嚅地喊了聲:“爸。”

“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啊,估摸錯了位置。咱快點走,你媽包好了餃子,在家等著呢。”展愛民知曉展逸飛臉皮薄,給他留麵子,裝作沒聽見他的喊聲,邊說著話邊伸手去接行李箱,卻被他躲閃開去。

“不沉,我自己來。”展逸飛嘴上說著話,人也邁動了腳步。

展愛民站在原地愣了會神兒,望著高出他一頭的小爺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以前,展逸飛對他從來都不會客氣,無論什麼東西哪怕一件外套都會塞給他,讓他幫著拿。高素芬曾以開玩笑的口吻教育過展逸飛,說他空著手都嫌皮沉。

展逸飛覺出展愛民沒有跟上來,刻意放緩了腳步,等著他嘴裏的老家夥。在此等情形之下,展愛民那顆心再深沉,也不可能不流露出兒子長大了懂事了的欣喜。

展愛民激動地從衣兜裏摸出煙盒,抽出兩根煙,迎著展逸飛走去的方向大踏步追了過去。這或許就是當父親的對兒子長大後的喜悅最直接的情感表達!

高素芬極其靈敏地辨別出了展愛民父子倆上樓而來的腳步聲。

展逸飛伸手去敲門的空當,展愛民早從腰間取下鑰匙,他湊上前去就要開門,但防盜門卻從裏邊被打開了。映入他們父子倆眼簾的是高素芬那一張笑意怒放的臉。

“媽,我回來了。”展逸飛高興地喊了一聲,在高素芬的打量中閃進了家門。

高素芬站在那裏沒有動,她的目光越過展愛民,往他身後瞧了一眼,見空蕩蕩的樓道再無他人,心裏還湧動著的一絲期望隨之破滅。過去的時間裏,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著展逸飛給他個驚喜,把董欣怡帶回來給她瞧瞧。但現實比想象殘酷得讓她生疼。

“欣怡什麼時候回家的?”高素芬隨手關上防盜門,轉過身就追著展逸飛問。

展逸飛笑了笑,說:“年二十四晚上。她單位允許他們早走。”

高素芬邊向廚房走去,邊接話說:“還是她單位好。要我說啊,年後,你換個這樣的單位算了。”

展逸飛心虛地低下了頭,想起什麼,他跟著高素芬的腳步去了廚房。說:“媽,我來下餃子吧。”

高素芬一臉驚訝地說:“你哪會?快去客廳坐著看會兒電視,嗑點瓜子。我一會兒就好。”

“我們在北京經常買速凍水餃吃。”展逸飛擼了擼袖子,說著話就要從高素芬手裏接過勺子。

高素芬輕輕地推開展逸飛,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哪能做得了這些。你爸我都不用呢。”

展愛民給展逸飛沏了一杯茶,放到他剛才坐過的位置。聽到廚房裏母子倆的對話,他笑了笑,然後抽出一支煙在煙盒上磕打著,徑直去了陽台。兒子這般懂事的變化著實讓當父親的心裏有些意外的驚喜。

回想起楊建國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展愛民禁不住開始反思當初去北京逼展逸飛回呂城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