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謊言花落,無奈盛開(2 / 3)

“王彬,以後馬誌剛家裏你有機會再去一趟。好歹,咱們算是一塊玩了三年的兄弟。今後,咱們把他家當成咱倆的親戚吧。”展逸飛從痛苦中拎出腦子裏閃過的想法,征求著王彬的意見。

王彬重重地點了點頭,說:“白發人送黑發人。咱們還年輕,體味不到那種痛苦。你放心吧,我在呂城比你在北京方便多了。我肯定會去的。”

展逸飛歎了一口氣,說:“你說馬大缸子怎麼就那麼不爭氣呢。前天晚上還讓我找我爸照顧他呢。”

“你啊,別多想了。依我看,你還是回呂城得了。正月裏,咱仨喝酒時馬誌剛說的話不無道理啊。咱們父母就咱們一個孩子,心裏肯定特希望咱們陪在身邊。”王彬有些動情地勸說展逸飛,眼睛卻瞥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董欣怡,察看著她的反應。

展逸飛搖著頭笑了笑,把手放在了董欣怡的膝蓋上拍了拍,說:“你不用勸我了。我覺得馬大缸子若是不聽他爸媽的,留在上海,說不定還攤不上今天這個事呢。”

王彬還想再說什麼,看到迎麵呼嘯而過的渣土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展逸飛看了董欣怡一眼,她早側過了臉,透過車窗看著眼前掠過的街景。

“你大小是個官,得找機會向有關部門反映反映這些個事。再讓這些渣土車瘋狂下去,還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展逸飛滿眼憎恨地看了一眼拋錨在路邊的渣土車說。

王彬說:“大飛,你寒磣我呢。我一個小小的團委幹事,能有多大能耐。我要是市長,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渣土車,讓那些蠻橫的司機知道厲害。關鍵咱哥們都是蝦兵蟹將,人微言輕,說的話連個屁都不如。”

展逸飛不接茬兒,又問:“現在市長是誰啊?還是姓朱的嗎?”

王彬說:“早換了。姓朱的一走,姓黃的就上位當了市長。這家夥比姓朱的還黑,還狠。現在都有順口溜了,‘朱走了,馬驚了,黃鼠狼子敢叫了’。”

展逸飛看董欣怡迷惑不解的樣子,趕緊解釋說:“‘朱走了’就是呂城前任朱市長升官走了,‘馬驚了’是指呂城人大主任貪汙受賄被雙規,‘黃鼠狼子敢叫了’說的是現任黃姓市長上台,說話有分量,手底下的人得聽了。”

後來,王彬說到黃市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整頓黨政機關的廉政作風和政務工作風氣。他說的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雜事多少緩和了他們心中鬱結的憤懣情緒。但誰又能想到今天講故事的看客,明天卻成了別人眼中的故事主角。

倒是談不上什麼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出來混早晚要還的。對王彬來講,這不是什麼座右銘或者大道理,而是性格決定命運的必然。展逸飛自然難脫逃其中的意向所指。

展逸飛和董欣怡眼前麵對的是展愛民和高素芬勢如山倒的失望。他們自問,還沒有做好承受他們滿臉失落的心理準備,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上去。

展逸飛和董欣怡剛走到樓下,還未進樓道門,就被守在廚房窗戶前的高素芬看了個正著。高素芬連忙回頭催促展愛民去開門,似乎不放心又或是嫌他動作慢,她搶先他一步開了防盜門。

“醜媳婦要見公婆了,你緊不緊張啊?”展逸飛邊拾階而上,邊跟董欣怡打趣。

董欣怡扭了展逸飛的後腰一下,說:“我這個樣的還算是醜媳婦啊?你準備找個啥樣的?”

展逸飛笑了笑,回頭叮囑董欣怡說:“我媽脾氣有點怪,有些話不中聽,你別在意啊。”

高素芬守在門口等著兩個小的上樓,聽到兩個人打趣的話,正笑得還沒合攏嘴巴,乍聽到展逸飛敗壞她的話,忍不住笑斥出聲,喊了一聲“大飛”。

展逸飛有些吃驚,腳下沒踩實,身體不由得向前趴去。董欣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褲腰帶。他借勢站穩了身體,又定了定神,衝著樓上大聲說:“媽,你快點來接接。我倆都快累死了,大包小包的提著。”

“老展,你還有閑心看報紙,快點下去接接孩子。”高素芬衝著坐在客廳裏的展愛民發號施令,不等他回應就轉過身對正在上樓的展逸飛說,“你倆等等,你爸這就下樓。”

高素芬回頭看了展愛民一眼,見他坐在那裏不動,不免有些著急,卻又不便發火,自個兒掉頭下樓去了。展愛民不打算給展逸飛好臉色看,尤其是在關係他回呂城的大事上。他擔心展逸飛會踩著鼻子上臉,對他的安排打折扣。

說到底,他終歸有些心虛。他發現展逸飛翅膀硬了,自己能拿主意了。孩子長大,和小燕子一樣能離巢了,他這個當爹的既有些高興又有些失落。

展愛民心不在焉地看著“呂城墓地價跟著房價一路猛漲”的新聞,耳朵卻跟著高素芬下了樓,聽到了他們的說笑聲。他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隨手把報紙放在沙發扶手上,起身整了整褶皺的衣服,去門口準備迎接他們。

高素芬看到展愛民像站門神一樣守在門口,邊和董欣怡說著話,邊忙裏偷閑地瞪了他一眼。展愛民裝作沒瞧見,等到展逸飛提著東西上了樓,他才伸手準備把東西接過來。展逸飛笑著躲開展愛民的手,嘴裏說著“不用不用”,徑直走進了家門。

一家人圍著茶幾坐下來,董欣怡乘機打量了一下四周。兩個南向臥室,一主一次,次臥室能直達陽台,看樣子被改造成了會客室或者餐廳之類。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門廳被布置成了客廳的樣子。正衝著門廳的那間屋子從門玻璃上貼的貼畫不難推斷出是展逸飛的書房兼臥室。

高素芬把瓜子、糖果還有切好的西瓜往董欣怡坐的位置推了推,說:“咱們這兒也沒啥好吃的,你覺得哪個合口隨便吃,別不好意思。進了門就和在自己家裏一樣,別拘束啊。”

“沒有,沒有。”董欣怡欠著身把那些盛著吃食的果盤往回推了推,象征性地抓了幾粒瓜子攥在手裏嗑著。

等到高素芬和董欣怡拉完家常,展愛民找機會切入了正題,說:“大飛,工作辭了沒有?這邊可等著你去報到呢!”

展逸飛和董欣怡對視了一眼,她會心地通過眼神鼓勵了他一番。他伸出手動了動身前的瓜子皮,沉默了一會兒,才仰起臉直視著展愛民說出了他們的決定。他說:“我和欣怡想好了。我們不打算回來。回來沒什麼好前途,這裏不如在北京機會多。”

“這事啊,等會吃完了飯再說吧。那誰,老展,你給愛娟打個電話,問問她有空沒。要是有空,就讓她一塊過來吃飯,咱家熱鬧熱鬧。”高素芬看到展愛民臉色一沉,連忙出聲把話接了過去,她不想讓第一次進家門的董欣怡看笑話。

展逸飛看到高素芬遞來的眼色,順嘴接話說:“欣怡,走,帶你去看看我睡了二十多年的窩。”

展愛民壓下火氣,挪到沙發邊上給展愛娟打電話。高素芬等著展逸飛把董欣怡喊走,立即坐到展愛民身側,掐了他的胳膊一下,小聲警告道:“我早告訴你啊,今兒你們爺倆誰都不準給我甩臉子。別給我丟人現眼,聽見沒?”

展愛民胳膊上吃痛,忍不住咧了咧嘴,皺了皺眉頭,才算把那痛勁給混過去。他聽到電話接通了,隨手把話筒遞給了高素芬,起身直奔陽台而去。高素芬邊聽著電話邊白了展愛民的背影一眼,心裏對他剛才的失態著實有些不滿。

展逸飛隨手關上了房門,房間與外邊隔成了兩個世界。他就勢抱住董欣怡,貼在她耳邊小聲說:“沒事,我媽向著我。我爸聽我媽的。有些時候,你裝聾作啞就成,別搭理我爸那個茬兒。”

董欣怡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躲開了展逸飛湊過來索吻的嘴,說:“看你爸剛才的臉色,今兒善不了。你答應我,不論你爸說什麼,你都聽著,好好和他談。要不然,你爸媽還以為是我挑的事呢。”

展逸飛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看著被高素芬收拾得像婚房一樣的房間,與董欣怡評評點點,笑而不語。

展愛民走到陽台門口,看到老燕子嘴裏銜著食落在不遠處的樹上等待著喂食。若在平時,展愛民會掉頭回屋,給燕子讓個方便。但今兒他心氣不順,沒那個雅興。他摸出煙抽著,心裏琢磨著展逸飛改變主意的事有些蹊蹺。

展愛娟那邊有了回音,她中午因參加一個應酬不方便,答應晚上過來吃飯。高素芬叮囑了她兩句就扣了電話。聽到展逸飛屋裏沒有動靜了,她坐在那裏愣了會兒神,爾後穿過門廳去了陽台。她對正在吞雲吐霧的展愛民說了展愛娟的意思。展愛民點了點頭,眼睛卻看著窗外沒有收回來。高素芬有些不高興,大步衝到他身前,把抽了一半的煙奪過來丟在地上踩滅了。

“欣怡好不容易來一趟,你一會兒可不準再和剛才一樣,上來就掉臉子給人看。”高素芬憤憤的樣子讓展愛民有些無奈。

展愛民說:“飯後吧。我和大飛單獨談談。你問問欣怡,不行帶她出去逛逛商場,給她買件衣服。”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午飯後,高素芬提出帶董欣怡去他們家附近的商場逛逛。董欣怡看明白了高素芬和展愛民有意把她支走的安排,但心裏不肯把展逸飛留在家裏遭難,就出言婉拒了。高素芬和展愛民不好再強求,隻好主隨客便,依從了董欣怡的意願。

“爸媽,趁著現在大家都有空,我和欣怡就說說我倆心裏的想法吧。”展逸飛不想再拖下去,幹脆直接說出了大家心裏都想著卻不知道何時開口的話題。

展愛民不說話,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的浮茶,慢慢地喝著茶水,等著展逸飛後續的話。高素芬看到有些冷場,就打著哈哈,幫展家父子倆圓了場。她說:“欣怡不是外人,有些事不用背著她說。你爸和你姑為了你回來的事可是費了老鼻子勁。我說句難聽的,你不能事後拆橋,說不回來就不回來。”

展逸飛看了看董欣怡,她有些木木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鞋尖,不願意摻入到他們的家務事中來。他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實話實說。他說:“媽,財政局網站的公示名單裏好像沒有我的名字吧。”

高素芬一愣神,臉上隨即浮出一些尷尬之色。展愛民心裏突然間敞亮了。難怪這小子說話有恃無恐,原來是知道了一些事情。這個時候,他可不願意服軟認,於是裝腔作勢,故意把茶水杯使勁蹾放在茶幾上,濺出的茶水混著茶葉末灑在了他的手上。

展逸飛機靈地從身前的紙抽裏抽出一張餐巾紙遞了過去。展愛民不大領情,一把把紙扯在手裏,擦拭著茶漬,眼睛還不忘瞪展逸飛一眼。他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和你張叔聊過了,把你安排到林業局了。你別給我挑肥揀瘦,想進財政局,有本事來年再考。這事沒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