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繼紅聽著董全有他們有說有笑地上了樓,心裏尋思著該不會是展逸飛來布州了吧。這個想法還繞在心裏未散去,他們就開門走了進來。展逸飛緊隨董欣怡的腳步,最後一個進了門。
他從董欣怡身後閃出來,乖巧禮貌地衝賀繼紅喊了一聲“阿姨”,給她拜了個晚年。
賀繼紅笑著點了點頭,說:“我剛才聽著你們一塊上樓,還納著悶呢。欣怡出去的時候說大飛在呂城,一下子就多出個人來。”
這一席話引來董家父女倆一頓開心的大笑。展逸飛又窘又羞,站在門廳裏有些無所適從。賀繼紅沒有再說俏皮話為難上門的毛腳女婿。董全有找著杯子準備給展逸飛沏茶,卻被董欣怡給製止了。
董欣怡說:“爸,你別管他。他又不是第一次來咱家,你還把他當客人啊?”
展逸飛仿佛得了赦令,傻站著的身體活了。他緊巴緊衝到董全有跟前接過杯子,跑去飲水機前接水。
董全有笑著打趣董欣怡,卻麵對著賀繼紅說:“過了年,毛腳女婿上門就是客。咱們家可不能慢待,是不是?”
賀繼紅說:“可不是咋的。那啥,老董,你別在這裏礙人眼了,咱們去廚房忙活忙活吧。”
“忙活啥啊。中午隨便吃點就成了。”董欣怡從她臥室裏拿出一個敞口的玻璃花瓶,搶著接了賀繼紅的話。
賀繼紅看到董欣怡囫圇著把花束放到了花瓶裏,趕緊說:“你把底下的包裝紙剪了,再把瓶子裏放點水,放點鹽,這花看樣子開一個星期沒有問題。”
董欣怡意味深長地看了賀繼紅一眼,笑著說:“媽,看來你年輕的時候沒少收到花啊!看不出來,我爸還是個懂浪漫的人。”
董全有大笑著說:“你爸不懂浪漫的話,你媽能跟著我嗎?”
賀繼紅沒有搭話,笑著看了那一唱一和的父女倆一眼,心裏卻盤算著做菜的事。
董欣怡說:“爸,今兒可是情人節,你不給我媽買花去啊?”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學會挑事了。我和你媽都老夫老妻的了,還能學你們小年輕,大老遠飛過來啊?”
展逸飛渾身上下有點不自在,但是從心裏感到受用。他覺得他今兒從呂城飛過來做對了。
賀繼紅說:“你爺倆別貧嘴了。中午咱們不弄多少菜了,做個臘魚,炒個辣子雞,燉個牛肉丸,幹煸個虎皮椒,燒個扣肉,再弄仨青菜。老董,你看怎麼樣啊?”
展逸飛搶著說:“阿姨,別弄這麼多菜。咱們四個人吃不了那麼多。簡單弄點飯吃就好了。”
賀繼紅不說話,站在那裏看著董全有等著他回話?董全有想了想,說:“扣肉改成紅燒肉吧。我看大飛以前愛吃這一口。”
董欣怡笑著說:“他愛吃的多了,你們還都給他做啊?聽我的,弄個虎皮椒給他一碗米飯就打發了。”
賀繼紅和董全有沒搭理董欣怡,都笑著看了她一眼,紛紛起身走進廚房準備午飯。展逸飛後腳跟進去,擼起毛衣袖子想幫忙,卻被董欣怡給喊了回來。董欣怡向他遞了個眼色,兩人前後腳去了她的臥室。
“把門帶上。”董欣怡下達著命令,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她等到展逸飛帶上門,說,“你的意思是咱倆領了證,逼你爸媽就範?”
展逸飛點了點頭:“要不這麼著的話,他們不會死心的。他們就我這一個兒子,我不相信他們看著我掉在地上。”
董欣怡平靜地說:“這不是聰明人做的事。我和你在一起,隻要你真心對我好,其他都是次要的。我爸媽的態度之前已經告訴你了,沒房子咱們先租房子。你真要打算在這邊登記,那我無話可說。但有一點,你得聽我的,飯後,咱們跟我爸媽好好聊聊你爸媽的態度。”
展逸飛問:“那咱們啥時候去領證啊?”
董欣怡笑了,抱住展逸飛,仰起臉看著他說:“你咋那麼猴急啊,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我怕你跑了。”展逸飛說著話,手上一用力,把董欣怡抱得更緊了。他們四目相對,那被時間和空間囚禁的思念獲釋了。他們如膠似漆地吻在了一起,聽得門外董全有路過的腳步聲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我媽問你什麼事,你實話實說。過一會兒你去廚房幫忙,我找機會去我媽屋裏拿戶口簿。”董欣怡聽著門外的動靜,小聲做著安排。
董欣怡擔心賀繼紅知道他們倆私自領證的事肯定不會同意。她的想法和展逸飛的一致,領完證等生米做成了熟飯,再告訴他們。但展逸飛沒有告訴展愛民和高素芬的打算。他心裏還積聚著對他們的怨氣。
午飯吃得還算融洽。不管怎麼說這是春節後毛腳女婿頭回上門,董全有和賀繼紅於情於理都不會慢待了展逸飛。展逸飛見他們不問買房子的事,索性裝聾作啞,對此絕口不提。他不會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不去,自討沒趣。
“媽,吃了飯,我和大飛出去轉轉。”董欣怡趁著幫賀繼紅收拾碗碟的間隙,跟她說了下午的打算。
賀繼紅說:“去吧。別回來太晚了,晚上等你們吃飯呢。對了,吃飯的時候,我一直沒好意思問,大飛他爸媽對你倆買房結婚的事有什麼看法嗎?”
董欣怡神情一凝,拿著盤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菜湯灑到了櫥櫃上。
賀繼紅詫異地轉過臉看了她一眼,有點埋怨地說:“你這孩子做這麼點事還沒個耐心。你看看身上濺的菜湯點子,趕緊的,出去玩去吧。別在這裏幫倒忙了。”
董欣怡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扯著賀繼紅的胳膊撒了下嬌,說:“還是我媽好。”
“走吧,走吧。記著啊,晚上不許在外邊吃,回來吃飯啊!”賀繼紅望著連蹦帶跳離她而去的董欣怡急忙叮囑著。
董欣怡回答說:“謹遵懿旨。”
在展逸飛和董欣怡結伴出門的時候,董全有已經紮上圍裙接替了賀繼紅。賀繼紅有頸椎病,今兒趕上落枕,頭昏沉沉的。不久前,她想讓董欣怡替她把刷碗的活兒幹了,但聽她說下午出去玩就壓下了心中想法,自己硬撐著。
董全有滿眼心疼地望著賀繼紅說:“你頭難受怎麼不喊我呢?”
賀繼紅倚靠在廚房門口,揉著太陽穴,聽著董欣怡他們倆走遠了,說:“你和大飛在客廳裏說話,我怎麼好意思叫你,讓他一個人幹坐著。”
“他又不是頭一回來。以後啊,你別硬撐著。等他倆結了婚,該指使的活兒就指使,別不好意思。”董全有聽不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賀繼紅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又說,“你快點回屋裏躺著去吧。晚上,咱不弄什麼菜了,湊合著吃點唄。”
賀繼紅說:“那怎麼行啊!到時候再說吧,你記著四點多的時候給他倆打個電話,別讓他們在外邊吃。”
董全有連忙答應著,嘴裏還不忘囉唆幾句:“這剛過了年,很多地方都還沒開業,他們能上哪兒去吃啊!”
小地方雖沒開業,大酒店卻沒有歇業。展逸飛和董欣怡從民政局領了證出來,商量著晚上找個地方慶祝一下。依展逸飛的意思,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們得找個好點的地方,不能太寒酸了。
董欣怡想了想說:“咱們去明珠大酒店吧。以前我們高中同學聚會,經常去那兒。那裏的飯菜還不錯,價格也實惠。”
展逸飛笑了笑說:“今兒領導轉正了。我聽領導的吩咐。”
董欣怡伸出小手,笑著拍了拍展逸飛留著板寸的頭,說:“那你這做下屬的不也晉職了?小展子擺駕明珠大酒店。”
“喳。”展逸飛滿臉堆笑地唱了個喏。
他們把領證後的幸福燃燒在臉上,毫不避諱地在民政局門口嬉鬧了一番才去路邊攔車奔明珠大酒店而去。
情人節這天他們成了合法夫妻。這事若放在春節前,他們是萬萬想不到的。世事總是難以預料,好在一切都在可控的美好範圍之內。不管怎樣,自今日起,情人節對他們倆來說多了一層結婚紀念日的意義。
這算是一件值得回味一生的事吧!
董欣怡和展逸飛剛訂好包間,董全有就來了電話。他在電話裏催他們早點兒回家,還說賀繼紅落枕頭痛,晚上得靠他們仨做飯。
董欣怡說:“爸,我媽還能下得了床嗎?”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你說你媽還能下得了床嗎?”當爸的誤解了女兒。
當女兒的趕忙解釋說:“爸,有件事你別生氣。我和大飛今兒下午去民政局登記領證了。你和我媽現在來明珠大酒店,我倆在308雅間等著你們。”
董全有急了,連聲問道:“你說啥?你倆下午領結婚證了?”
董欣怡回答說:“是啊。”
賀繼紅躺不住了,一把掀掉身上的被子,掙紮著想從床上下來。無奈何脖子不爭氣,試了幾次都告失敗,隻好把董全有喊了過去。
董全有看賀繼紅著急上火的樣子,趕緊對董欣怡說:“你媽要和你說話。”
賀繼紅憂心忡忡地接過手機,急聲問道:“你倆在哪兒?”
董全有坐在她身後幫她捏著脖子,減輕著落枕後的痛苦。他聽賀繼紅問董欣怡,就從她身後小聲說:“在明珠大酒店。看樣子是想一塊吃頓飯。”
賀繼紅有些不滿地對董全有說:“你爺倆還挺高興呢。這事做得有點不厚道吧?他倆和你說領證的事了嗎?”
董全有搖了搖頭,意識到賀繼紅看不到,又訕訕地說:“我也是剛知道。”
董欣怡聽到了賀繼紅質問董全有的聲音,心裏泛起了嘀咕,後悔不該心血來潮請他們一塊吃飯慶祝。她腦子還沒回過神來,賀繼紅略帶怒氣的命令就像浪花一樣撲了過來。
賀繼紅說:“你倆的膽子太大了。結婚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我們當家長的商量商量,你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啊?趕緊的,給我回家來。”
董欣怡準備死纏爛磨。她覺得隻要把賀繼紅和董全有拉到明珠大酒店,事情就算有了緩和的餘地。賀繼紅哪裏肯給她機會。董欣怡剛想好說辭還未開口,賀繼紅就掛了手機,還餘氣未消地對著董全有亂發了一通脾氣。
她埋怨董全有,嫌他不該在吃午飯的時候阻攔她詢問展逸飛父母對這門婚事的態度。她還指責他把董欣怡慣壞了,姑娘長大了什麼事都敢瞞著。等到氣消得差不多,她意識到了自己失態,衝著董全有發那通無明的火氣確實有點過分,卻不願意低頭認錯。於是,她回轉了話題,繼續說:“老董,你說他們倆哪來的膽子?結婚登記這麼大的事都敢瞞著咱倆。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董全有笑了一會兒,說:“咱這氣也出了,牢騷也發得差不多了,該起駕去明珠了吧?”
賀繼紅死要麵子活受罪,硬扛著說:“你想去自己去,我哪裏都不去,就是八抬大轎抬著我也不去。”
“隨你吧。”董全有笑著搖了搖頭,徑直走到門後的衣架前取下外套套在了身上。
賀繼紅坐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心裏雖然還在生氣,但不像方才那麼大的氣性。她看著董全有幫她取下了外套,下意識地把頭偏向一邊,裝作沒看見。
“好了。咱見好就收吧。孩子們該等著急了。”董全有笑著把賀繼紅的外套放在了床邊上,催促她穿上衣服出門。
賀繼紅若有所思地說:“我想起一個事。中午欣怡幫我刷碗,我問她大飛家裏對他們買房結婚的看法,她把菜湯給灑了。當時,我還嫌她毛手毛腳的。現在看來,大飛他爸媽不太同意他們的事啊。所以,他倆瞞著咱們去領了證。”
董全有說:“咱們之前不就估計到了嗎?大飛夾在中間夠難受了。一會兒見麵你可不能再為難他倆了。”
賀繼紅白了董全有一眼,說:“就你知道心疼。閨女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不心疼啊?這就是欣怡看上了,願意跟著大飛,咱倆沒辦法。依我的想法,憑咱家欣怡要貌有貌、要學曆有學曆的條件,找個什麼樣的找不到啊?”
董全有將了賀繼紅一軍,說:“找個情投意合的就難了。再說大飛這孩子不錯,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事情都這樣了,咱別說那些沒用的。現在還是得了解了解情況,和大飛他爸媽商量商量婚禮的事吧。”
賀繼紅下了床,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覺得有點不合今天的日子。她想了想,從衣櫃裏翻找出了那件可心的棗紅色外套穿在了身上,站在穿衣鏡前前後左右看了一圈,覺得還算滿意就放棄了再換一件的念頭。
董全有耐著心性由著賀繼紅折騰。他覺得她肯折騰是個好兆頭,別的他雖然看不出來,但至少能覺出她重視這件事。他們磕磕碰碰過了大半輩子,夫妻倆誰是啥脾氣,心裏都跟明鏡似的,亮堂著呢。有些事他們心照不宣,說出來反倒破壞了氣氛。若是中年喪偶再婚那就另當別論。
所以,夫妻還是原配的好,知心也知根知底,心勁還能往一處使。過日子不就是這樣,隻要夫妻倆心齊,沒有過不去的坎。這些都是賀繼紅和董全有吵吵鬧鬧過了大半輩子,某一次激烈吵架後反省的結果。
他們在董欣怡的婚姻大事上之所以尊重她的意見,是因為他們知道當父母的無法代替女兒的選擇。但有一點他們會幫她長心眼,不管男方家庭條件咋樣,隻要人品不行他們會堅決地一票否決。
活到他們這個年紀算是閱人無數。什麼人到身前一站,打眼一瞧就能看出他的品行。雖然說誰都沒長著千裏眼,能把以後的事情看清楚,但有些東西還是能把控的。他們覺得品行不錯的人才能值得董欣怡托付一生。
馬上要鎖門了,賀繼紅突然想起什麼,掉頭跑回臥室,倒騰了半天才出來。董全有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心裏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猜不出她葫蘆賣的什麼藥。於是,他邊鎖著門邊側著臉望著她說:“你剛才回家折騰什麼去了?”
賀繼紅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確信無人才壓低聲音說:“我去取你們老董家的傳家寶了。你媽傳給我的玉鐲,今兒就送給欣怡吧。”
董全有伸手點了點賀繼紅,對她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欲言又止。賀繼紅等著董全有鎖好門,不搭理他那個茬兒,率先一步下樓去了。走到中途,她停下來,特意叮囑董全有說:“你先不要把咱倆去赴宴的事告訴欣怡他們。給他們點壓力也好。”
董全有心裏暗暗好笑,心想:“你的小算盤恐怕不能如願了”。
還在她換衣服的時候,董全有瞞著她給董欣怡發去了短信。他在短信裏如是說:“我和你媽隨後就到。你們安心等著,別再出什麼幺蛾子就好。”
這條短信很及時。若是再晚一會兒,展逸飛和董欣怡或許就取消308雅間的訂單了。董欣怡之所以感到事情的嚴重在於賀繼紅發火讓她覺出了壓力。在她的記憶中,賀繼紅隻對她發過一次火。那還是她讀初中時早戀的糗事。現在再說起那年的事,她和展逸飛都會大笑不止,把它當成一個趣事來聽。
展逸飛忍不住擔憂地在雅間裏走來走去,想著賀繼紅質問他的應付之詞。董欣怡看他緊張的模樣,心裏有些喜歡又有些笑他過於木訥,咋就體會不到她爸那條短信背後的意思。
“你聽我的,坐下來安心等著。記著啊,今晚要改口,別再叫叔叔和阿姨了。”
展逸飛說:“早就在心裏練習無數遍了。你說你媽不會為難我吧?”
董欣怡瞪了展逸飛一眼,露出一副恨鐵不成的神情,說:“你傻啊?我媽要是存心為難你,咱倆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經此點撥,展逸飛頓時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腦袋,衝著董欣怡露出了憨厚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董欣怡白了他一眼,把身邊的椅子從餐桌底下拉出來,示意他坐下來,安心等著。展逸飛識趣地坐下來,腿老實了,嘴巴卻沒安穩了。他向董欣怡推測起賀繼紅要問他的那些問題。董欣怡覺得閑來無事就和他盯對著,交代他哪些話該實話實說哪些話不要過於較真,帶著耳朵聽就行。
賀繼紅和董全有來到明珠大酒店的時候,大街上已經華燈初上,冷清了一天的酒店開始熱鬧起來。與別人不同的是,賀繼紅和董全有的心裏五味陳雜,有喜有憂,有恨又有怨。但不管怎麼說,打今兒起他們家實實在在多了一口人,他倆了了一樁掛心的大事。
當父母的或許都有這樣的心思,盼著孩子們早日成家立業。賀繼紅和董全有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們還有點不適應董欣怡和展逸飛有些超脫傳統的方式。不管他們怎麼想,這是一個板上釘釘的事了。
他們除了適應和祝福外,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因為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道不能缺考的人生答卷。
展逸飛和董欣怡做好了承受賀繼紅斥責的心理準備。令他們意外的是他們盯對的那些問題竟然沒有派上用場。賀繼紅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她隨和的性格再一次讓她博得了展逸飛的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