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展愛娟家樓下,展逸飛和董欣怡看天色不早了,打消了上去坐坐的計劃。展愛娟沒再挽留,一者來時的路上,她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二者她擔心他們回去路上的安全問題。
“也好。你們打個車回去吧。電動車先放我家地下室,明天過來吃飯的時候再騎走。”
展逸飛說:“也成。晚上回去,我和我爸媽說一聲。”
展愛娟送展逸飛和董欣怡出了小區大門口,幫他們攔了輛出租車,丟給司機二十元錢,讓他把人送去工商局家屬院。展逸飛他倆哪裏肯讓展愛娟幫他們付打車費。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展愛娟示意司機開車,才免去了不必要的耽擱。
董欣怡說:“大飛,你姑待你真好。”
展逸飛揚揚自得地說:“那是,我可是她一手帶大的。我媽那個時候上班忙,哪兒有空管我。”
董欣怡問:“你姑不上班啊?”
展逸飛回答說:“我奶病了,我姑停薪留職在家照顧她。”
這句話似乎觸及了董欣怡的心病。她長歎了一口氣,想著高素芬今兒對她的刁難,打心眼裏有些厭煩,但又提不起心勁。展愛娟那一番開導和安慰讓她明白高素芬今兒的折騰事出有因。倘若當年高素芬婆媳關係不緊張,今天又會是什麼樣子?這個無人能知,生活中沒有假設,隻有活生生的現實。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董欣怡想起這句俗語,心裏既好氣又好笑。她實在不敢苟同高素芬這種傳承下來的婆媳關係。她側過臉看向展逸飛的時候,他的目光正等在那裏,滿眼的關切與詢問。
董欣怡微微笑了笑,說:“你放心吧。我不會學你媽的。等回北京後,咱倆開夥做飯。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咱們都不會做飯,的確不像回事。”
展逸飛把董欣怡包著創可貼的手抓在手裏放在嘴邊輕吻了一下,然後吹了一口氣,說:“我可舍不得你遭那份罪。以後做飯的事,還是我來吧。”
董欣怡看到出租車司機憋不住笑出了聲,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攏了攏散到臉前的頭發。她穩了穩神才嗔怪地瞪了展逸飛一眼。展逸飛看到董欣怡那副嬌羞的模樣,滿心愛憐地要把她攬到懷裏,大秀恩愛。
“你看是不是快到了?”董欣怡看了一眼車外,把展逸飛推開了些,讓他看一看。
展逸飛說:“拐過這個路口就到了。”
董欣怡說:“我感覺你爸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這是什麼情況啊?”
“誰知道他哪根神經不對。”展逸飛打了個嗬欠,伸了個懶腰,對展愛民的變化一臉無解。
董欣怡無語地搖了搖頭,心裏想:“你可真沒心沒肺。”
車進了家屬院大門口前,他倆相對無話。等下了車,展逸飛攬著董欣怡往家裏走的路上,叮囑她說:“一會兒上樓,我媽再說什麼你就聽著,別和她一般見識。”
董欣怡說:“放心吧。我分得清輕重。對了,你還記得你爸說請親戚朋友的事吧?”
展逸飛說:“不會有幾個人。我爸就我姑一個親妹妹,剩下就是我媽那邊,兩個舅一個姨。他們都在鄉下,平時來往不是很多。”
“那還請什麼。咱們跟著你媽回去一趟不就得了。”
展逸飛猜到董欣怡厭煩那些繁文縟節的東西,心裏沒來由地一樂,臉上瞬即掛上了淡淡的笑容。董欣怡側過臉瞅到他那個笑,覺出他在心裏沒少編排她,卻裝作沒看見,悶頭加快了腳步。
他們進了樓道門,前後相隨地拾階而上,剛走到二樓和三樓的那個平台,就看見展愛民正在家門口抽著煙等著他們。
展愛民說:“我聽著動靜像你倆。”
展逸飛和董欣怡紛紛叫了聲“爸”後,再無後話。展愛民應著聲,身體靠邊站了站,把他倆讓了進去。等他倆進了屋,他隨手掐滅抽了一半的煙,將剩下的半截煙頭拿在手裏回了家。
“你媽身體有些累就沒等你倆。天不早了,你倆喝點熱水暖和暖和,沒事就洗洗早點兒睡吧。”展愛民替高素芬圓了場,順道壓下了勸說他倆在呂城買房的念頭。
董欣怡去洗手間洗漱了。展家父子各自坐在沙發一頭,就那麼幹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展愛民覺得他們爺倆如此抻著不叫回事,於是沒話找話地說起了那個流浪老人。
“那個流浪老人去世了。真是可憐,死了都沒有人收屍。他這兒女心太狠了,都忘了本了……”
展逸飛誤解了展愛民,斷然打斷他說:“爸,你放心。今後不管我去哪,等你和我媽退了休,就跟著我們。我和欣怡不會不管你們的。”
展愛民神色尷尬地笑了笑,有心解釋他不是那個意思。但看展逸飛一臉嚴肅的樣子,心想:“算了吧,和自個兒子較什麼勁。”
房間裏的氣氛比展愛民說話之前更加讓人覺得沉悶。展逸飛低下頭擺弄著手機,玩著遊戲。
“我也困了,先回屋睡去了。你們也早點兒睡吧。”展愛民見他們父子倆說不到一塊去,不想再在客廳裏待下去。
展逸飛從手機的遊戲裏抬起眼睛看了看展愛民,衝著他點了點頭,又把精力集中到了遊戲上。雖然知道這個結果,但展愛民心裏依舊有些失落。他心事重重地看了展逸飛一眼,拖著有些疲憊的身子回了臥室。
高素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麵上像是睡著了,實際上清醒著呢。她從展愛民進屋的沉重腳步聲裏察覺出了他內心的失落,卻沒有心情寬慰他。她心想:“我自個兒還難受著呢。”
床頭燈熄了,房間裏頓時陷入了漫天的黑暗。展愛民沒有躺下,他倚靠在床頭上想著心事。聽到展逸飛刷完牙洗牙刷的聲響,展愛民歎了口氣,父子倆越來越深的隔閡盤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老東西,知道愁了吧?你活該啊。你放心,我不會拿熱臉貼他們的冷屁股。”高素芬終於忍不住了,背對著展愛民奚落了他兩句。
展愛民說:“你憋不住了。你那個樣還想蒙人,咱倆誰還不知道誰啊。你先別說我,你在他們眼裏好不到哪裏去。”
“行了。咱倆都是半斤八兩的主,誰都別說誰了,快睡你的覺吧。”
展愛民笑了笑,順從地躺了下來。他看著高素芬側躺的背影說:“老婆子,我就喜歡你這個時候,知道自己吃幾兩幹飯。你說咱們還請親戚朋友一塊坐坐嗎?”
高素芬翻了翻身,正對著展愛民說:“你說呢?咱兩家的親戚加起來就那麼幾個人,坐在一塊吃頓飯,沒多大意思。”
展愛民說:“是啊。我看大飛他倆有點不情願。要不就尊重他倆的意見算了?”
“我不管了。你看著辦吧。我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做飯。”高素芬說著話,人也翻了個身,把後背留給了展愛民。
展愛民原本想戲謔高素芬,卻害怕打擊了她剛複蘇了的積極性。他笑了笑,終究沒有把“你認命了”之類的話說出口。
第二天,天剛放亮,房間裏還昏沉沉的,高素芬就摸索著起了床。她看到展愛民被她吵醒了,就催他一塊起床:“老東西,起來了,陪我一塊買油條去。”
展愛民睜開眼睛看了一天色,估摸著也就五點多,忍不住埋怨高素芬說:“你發哪門子燒啊,這個點油條還沒炸出來呢。”
高素芬一聽就來了氣,轉身跳到床上,連鞋都沒來得及脫,揪著展愛民的耳朵把他揪了起來。展愛民耳朵吃痛,一把撕開了高素芬的手,邊揉著耳朵邊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哪還有丁點的睡意。
“老東西,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是病貓呢。你給我句痛快話,去不去吧?”高素芬掀掉了展愛民身上的被子。
展愛民顧及家庭和諧,憋住火氣沒有吱聲,坐在床上生著悶氣。高素芬見他沒有動彈的意思,繞著床走到他跟前,附在他耳朵上小聲說:“買了油條回來,我做饞麵。”
展愛民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高素芬說:“木頭還有開竅的時候。成啊,這事我包圓了。你和麵,泡發木耳和香菇吧,其他你甭管了。”
高素芬自然願意樂享其成。如此一來,她有足夠的時間煨老母雞湯。展愛民輕手輕腳出了家門,董欣怡聽到動靜,從床上爬了起來,摸索著穿上衣服準備下床。展逸飛努力睜開眼睛看了看,說:“天還沒亮呢,你起這麼早幹什麼?再躺一會兒。”
董欣怡說:“聽動靜像是咱爸出門了。我起來熬點大米粥吧。昨天沒有把菜做好,咱媽老早就睡了,我這心裏還真有點不得勁兒。”
“到了婆家還用你操心啊。我媽爸都會做好的。你安心再眯會兒。”
董欣怡一時猶豫不決,坐在那裏愣著神兒。展逸飛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枕邊人,就眯著眼睛瞧了瞧,眼看著董欣怡想下床,伸出手一把把她拽回了被窩。
“說了不用你操心。你沒聽見我媽在廚房裏忙活開了?你去了,她會覺得不自在的。聽我的,她不叫咱們,咱們就不起床。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董欣怡眨巴了幾下眼睛,想了想,覺得是這樣。於是,她聽從了展逸飛的勸說,安穩地躺在被窩裏假睡養著神。
就這麼著,他們倆迷瞪了過去。等到房間裏彌漫著饞麵的香味,他們再次醒了過來。
展逸飛打了個嗬欠,使勁嗅了嗅,把肚子裏的饞蟲給勾了出來。董欣怡枕著他的胳膊,側臉看著他,一臉迷惑不解。
“好像是饞麵的味道。你今早有口福了。看來我媽認可了你這個兒媳婦,向你示好了。”展逸飛側過身子,吹了吹蓋在董欣怡臉上的頭發。
董欣怡臉上吃癢,邊躲閃開去邊問:“什麼意思?饞麵還有這麼大的講究?”
展逸飛從床上坐起來,刮了董欣怡的鼻子一下,說:“饞麵是我們這兒招待新媳婦婚後到婆家第一頓早飯的麵食。意思是想讓兒媳婦饞嘴,吃得飽飽的,把身體養得胖胖的,好生個大胖小子。”
董欣怡半信半疑地看著展逸飛說:“看你嬉皮笑臉的樣子不會又在蒙我吧?”
展逸飛說:“我蒙誰都不能蒙咱家領導。你等著吧,出不了十分鍾,我媽準喊咱們起來吃飯。”
董欣怡撇了撇嘴,拿起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計上了時。展逸飛把枕頭當靠墊墊在脊背下,和董欣怡一樣默數著時間,等著高素芬來敲門。
依照呂城當地的風俗是有這麼個講究。新媳婦嫁到婆家的第一頓早飯必須有饞麵,還得婆婆親自把飯送到新房,寓意婆婆催著媳婦早給家裏添丁。雖然隨著社會的進步,這種習俗不再成為呂城當地人的必然選擇,但對高素芬來說,這是緩和婆媳關係最好的方式。因為她相信一切盡在饞麵中,無須多費唇舌解釋。
看著熱氣騰騰的手擀麵盛到了碗裏,展愛民趕緊湊上去,準備澆上煲了兩個多小時的老母雞湯,卻被高素芬輕聲喝止了。
“你別動。你去把他倆喊起來。麵坨了吃起來就不筋道了。”
展愛民回頭看了看展逸飛緊閉的房門,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他心想:“這小子八成早聞到味了,肯定等著人去叫。”
高素芬撈好了四碗麵,轉過身看到展愛民還杵在那裏,禁不住再次催促他去敲門喊人。
展愛民搓了搓手,麵帶笑容地說:“老婆子,這個門應該你去敲。這可是咱們當地的風俗,哪有一個老公公家去敲門的。”
這下說中了高素芬的心事。隻見她緊巴緊往麵碗裏盛了雞湯,澆上了炒好的鹵子,交代展愛民撒上油條末後,才扭扭捏捏地出了廚房。望著高素芬向展逸飛臥室門口走去的背影,展愛民偏過臉去背著她偷偷笑了笑。
高素芬走到門口卻沒有急著敲門。她站在門口聽了會兒裏麵的動靜,沒聽出個所以然,隻好把手指蜷縮成敲門狀,擎在半空遲疑了那麼一瞬間才敲響了房門。她問:“大飛,欣怡,你倆起來了沒有?”
“還沒,這就起。”從房間裏傳出展逸飛故意裝出來的似未睡醒的聲音。
高素芬提高了嗓門說:“那快點起吧。我做了饞麵,晚了就坨了。”
聽著高素芬的腳步聲穿過客廳,走去了廚房,展逸飛高興得手舞足蹈。董欣怡看了眼時間,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鍾。她白了展逸飛一眼:“你還真是你媽肚子裏的蛔蟲。”
他倆磨蹭了一會兒才走出了房間。這個時間,饞麵早被展愛民和高素芬端上了桌。看到他們出來,高素芬臉上沒有笑容地催促他們去洗漱。董欣怡原本想說句感謝的話,但覺得話出口會讓大家感到生分,於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去了洗手間。
展逸飛熬不住了。他去廚房裏用自來水洗了把臉,顧不得擦幹就跑到了餐桌前。他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摸起筷子,想甩開腮幫子大吃一頓,卻被高素芬護住了。
高素芬說:“瞧你那個沒出息樣。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還沒個穩當勁。等欣怡出來再吃!”
展逸飛有些誇張地伸長脖子咽了一下口水,故意問高素芬:“媽,上次回來我嚷嚷著讓你給我做饞麵吃,你還說沒空,今兒咋這麼清閑啊?”
“有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饞貓,快點吃吧。”高素芬看著董欣怡出了洗手間,擔心展逸飛口無遮攔說些讓她下不了台麵的話,趕緊鬆開了護在麵碗上邊的手。
高素芬那一臉的窘相讓展家父子忍俊不禁,卻把董欣怡弄得糊裏糊塗,不知道他們一家人打的什麼啞謎。
等到董欣怡入了桌,他們一家人開動了筷子。看到董欣怡漫不經心地挑著麵碗裏的鹵子或者油條末往嘴裏放,高素芬替她著急得慌。她邊翻攪著麵碗,邊對董欣怡說:“欣怡,饞麵應該這樣吃,先把鹵子和麵條拌勻和了,麵條才能入味,吃起來才可口。”
“好的。媽,我知道了。”董欣怡學著高素芬的樣子攪拌完了麵,低頭往嘴裏挑著掛了鹵子的麵條。
高素芬又看不下去了,敲了敲碗邊說:“欣怡,你別嫌媽囉唆。你這樣吃什麼時候才能吃飽啊。現在就得把身體養好了,身子骨結實了,將來懷了孕,生孩子才能少遭罪。”
董欣怡羞紅了臉,低著頭點了點頭,抄起一大筷子麵條使勁往嘴裏塞著。展逸飛看不下去,把吃空的麵碗交給了高素芬,催著她給自己再盛一碗麵湯來。高素芬瞪了他一眼,雖不情願但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慢點吃,別噎著。我媽不知道你的吃飯習慣。”展逸飛收到了展愛民遞來的眼色,趕緊側過身子叮囑了董欣怡一番。
董欣怡滿臉無奈地衝著展逸飛笑了笑,手裏的吃麵的動作卻沒有停。高素芬幫展逸飛盛了麵湯回來,看到董欣怡放開了嘴巴吃著麵條,臉上頓時樂成了一朵花。
“這才是吃飯的樣子。”她往嘴裏送了一口麵條,眼睛卻沒有離開董欣怡,繼續說。“我看你倆的意思不想請客吃飯,咱們這麼著吧,吃了飯去超市買些糖和煙,再買些裝喜糖的袋子,給親戚或者要好的朋友送送,就算把事擋過去了。”
展逸飛從麵碗裏抬起眼睛,看著高素芬說:“媽,送喜糖和喜煙可以,但咱可不能收人家的份子錢。”
高素芬說:“這還用你說。咱們要是擺席請客吃飯,他們不隨份子錢我還不願意呢。”
展愛民擔心母子倆話趕話抬起杠來,立即插話把話題轉到了買房子上,說:“份子錢不份子錢就是圖個喜慶,沒多大意思。咱們不請客,他們不隨錢,算是兩不相欠了。送喜糖的事,我看再考慮一下吧。我倒是覺得趁著你倆還有幾天婚假,好好在呂城轉轉,看有沒有入眼的房子。之前,我和你媽轉過幾家,宣傳單我們都拿回來了。吃完飯,你倆研究研究,隻要有看上的,咱們就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