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芬吃驚地打量了董欣怡一下,看著她未幹的頭發和濕漉漉的地麵,頓時明白了一切。她滿臉怒色地說:“你出來,我上個廁所。”
董欣怡沒有搭話,乖乖點了點頭,然後麻溜地走出洗手間,把高素芬讓了進去。她還沒走出幾步遠,一陣負氣關門的大聲響就從身後傳了過來。
高素芬生氣了。董欣怡心想:“耳根子一時半會兒別想清淨了。”
她衝著展逸飛苦笑了一下,心頭倍感壓抑地回了臥室,躺在床上,靜候高素芬發作。
展逸飛哪能眼睜睜看著婆媳倆鬧矛盾,他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麼。他左思右想,就給展愛民打去電話,向他求援。
展愛民擔心高素芬不會善了,滿口把事應承下來。他說:“我一會兒就打電話。另外你給欣怡她媽打個電話,仔細問問,他們老家那邊是不是真有這樣的風俗。咱們爺們都是好心,別弄到最後把咱們弄得裏外不是人。”
高素芬陰沉著臉從洗手間出來,想去董欣怡房間發火,但還沒走到她房間門口,她的手機響了。這是展家父子約定好的。隻要她出了洗手間,展逸飛打展愛民的手機震他一下子,發給他一個開始行動的信號。
“老東西啊,你真會趕點。”高素芬接著手機,還拿眼睛瞟了一眼展逸飛,察看著他的反應。
看見展逸飛衝著她笑,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心裏清楚是他向展愛民報的信。好在經過展愛民的一番勸說,高素芬壓下了火氣,卻仍對董欣怡擅自做主的事有些不滿。她說:“她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我操那些閑心幹什麼?將來落下月子病是她受罪,又不是我。我生的哪門子氣。”
展愛民笑了笑:“老婆子,我剛接到局裏人事科的通知,過些日子我就能辦退休手續了。”
高素芬提起了興趣,追問道:“不是到三月份嗎?”
展逸飛和董欣怡聽到她如此一問,兩人對視一眼,卻猜測不出她說的什麼事。於是,展逸飛走去高素芬屋裏,想打聽些消息。
展愛民回答說:“聽他們說,我們局裏有好幾個,就給湊在一塊辦了。我覺得挺好,這樣我能去北京和你一塊照看董董了。”
高素芬說:“那你快點來吧。大飛上了班,我一個人在家裏還真忙不過來。”
展逸飛大概明白了大致的意思,不等高素芬說完,他忙不迭地溜回自己屋裏,向他的直接領導董欣怡彙報去了。
一時間,暴風雨欲來的警報解除了。遠在布州的賀繼紅卻愁得一籌莫展。接完展逸飛的電話後,她左思右想覺得僅僅安撫董欣怡有些欠妥,心裏想著給高素芬打個電話說說情況。誰知高素芬的電話一直占線打不通。她想打給展逸飛,高素芬卻把電話回撥了過來。
一番噓寒問暖的客套後,她倆不再兜圈子,直接說到了董欣怡月子裏洗澡的事上。賀繼紅盡量委婉地向高素芬解釋,董欣怡貿然洗澡是受了布州傳統習俗的影響。她還說:“艾葉泡過的水能殺菌消毒,還能有效預防濕疹。”
聽到她倍加小心的解釋,高素芬笑了笑,說:“親家,你想多了,隻要對欣怡有好處,我不僅不會反對,還會大力支持。以前不知道你們那邊的風俗,我還擔心她沾水會落下月子病。現在好了,過兩天我讓大飛再買一些艾葉回來,讓她好好洗個澡。”
一場婆媳之間的衝突化解於無形之中。展逸飛和董欣怡倒是鬆了一口氣,高素芬麵子卻掛不住了。她在自己屋裏想了一會兒,把事情想開了一些,才重新把笑容盛開在了臉上。
小米粥熬好了,高素芬盛了一碗米湯,親自端著送到了董欣怡手邊,看著她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她心裏算是找到了一點平衡。她笑著說:“欣怡啊,有些事媽不知道的,你就直接跟我講。咱們商量著來,要不還要麻煩這個麻煩那個為咱倆說情。”
董欣怡有些難為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指著展逸飛說:“都是他自作主張,我當時還勸他別打電話。媽,以後咱倆多拉拉呱。有些事您經驗比我多,還得您拿主意。”
這話高素芬愛聽。她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展逸飛瞅準機會,戲謔她們說:“難得啊難得啊,一眨眼的工夫,你們就穿一條褲子,結成同盟了。咱說好了,將來可不許合夥欺負我啊。”
“還有這個呢!”董欣怡說著話,把董董抱在懷裏,掀開衣服喂上了奶。
高素芬心滿意足地看了一會兒,想起還要燉催奶湯,起身去忙了。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拐角處,展逸飛由衷地笑著對董欣怡伸出了大拇哥。
展愛民辦退休手續的前一天,董欣怡給董董換尿不濕,高素芬在一旁瞧著。看到董董的小屁股上起了一些濕疹,董欣怡心疼得掉下了眼淚。她想找痱子粉擦上去,幫孩子止止癢。
高素芬說:“一會兒捂濕了,孩子更難受!別擦了,先別給她戴尿不濕了,把你們不穿的秋衣秋褲找出來,我給她做幾塊尿布吧。”
董欣怡皺了皺眉頭,笑著說:“媽,尿布不幹淨,還得經常換洗。我看還是用尿不濕吧。實在不行係得鬆一些,勤換著點。”
高素芬說:“我知道你愛幹淨。但孩子戴那玩意受罪。天天戴著那個不透氣的東西,捂得慌。聽我的,你去找找你們不穿的秋衣秋褲。”
董欣怡犯了難,他們家哪有存貨,以前不穿的秋衣秋褲她都當廢品扔了。她想照實說,卻怕節外生枝,招來高素芬的指責,嫌她不會過日子。她想了一會兒,記起來,她有一件不穿的T恤衫還在衣櫥裏,於是翻找了出來。
高素芬拿到走廊裏抖摟了兩下,摸了摸布料,感覺料子不是純棉的。她皺著眉頭說:“這衣服不能當尿布。看著像是棉的,摸著一點都不舒服,肯定不吸水。”
董欣怡原本想糊弄一下算了,誰想高素芬竟然較上了真。她忍不住對自己的一時聰明叫苦不迭。她心想:“不能用就算了,你還較什麼真啊。”
看到董欣怡沒有繼續去找的意思,高素芬等不下去了。她不拿自己當外人,徑直走去衣櫥邊,翻找著適合做尿布的衣服。不一會兒,她把衣櫥翻了個底朝天,找出兩件純棉的女士內褲以及一個男士短褲。
“這幾件看起來還像那麼回事。我先拿去廚房裏煮煮,等晾幹了再給董董當尿布。”高素芬說著話就要往外走。
董欣怡滿臉難為情,幸虧家裏隻有兩大一小三個女人,若是展愛民還在,她還不羞紅了臉。那兩條內褲和她懷孕前穿的文胸都是成套的,都是幾百塊錢一身的東西,她可不想糟蹋了。
她趕忙喊住高素芬:“媽,那衣服我沒穿過幾回,還要穿呢!你實在要用棉布的話,讓大飛去藥店買些紗布回來吧。”
“什麼,買紗布?虧你想得出來,那東西一個眼連著一個眼,跟漁網似的,能做尿布嗎?”高素芬站在屋門口,看了一眼董欣怡,把那兩條女士內褲遠遠地丟給了她。
董欣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緊巴緊把內褲放回了衣櫥裏。看著被高素芬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櫥,她禁不住有點生氣,轉過身回到床前,給董董擦了一些痱子粉。
高素芬是個明眼人,哪能看不出董欣怡是故意做給她看的。她氣得跑到衣櫥前,打開櫥子門,把那條男士短褲扔了進去。她沒好聲沒好氣地說:“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自己都拿著不嬌,我一個當奶奶的犯不著。”
董欣怡低著頭專心給董董戴著尿不濕,對高素芬的牢騷充耳不聞。高素芬氣得跺了跺腳,三步並作兩步走,麻溜地回了她屋裏。她扯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椅子卻承受不住她的坐力,嘩啦一下散了架。
“哎喲,我的那個娘哎!”高素芬一不留心,仰麵倒在了地板上。她躺在那裏抻了一會兒,掙紮了幾下,卻沒有坐起來。她伸手往腰底下摸了摸,摸出一條椅子腿,氣得她隨手扔向門口,重重地打在了屋門上。
若是董欣怡再早一會兒,那椅子腿說不定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腿上。她看著向她襲來的椅子腿,機警地往後倒退了半步,才躲了過去。她露出腦袋往高素芬屋裏瞧了一眼,看到她躺在地上沒起來,不由得嚇了一跳。她急急地快走了兩步,來到高素芬身前,看她沒有什麼大礙才鬆了一口氣。
“媽,你這是怎麼了?”她把高素芬從地上拉起來,扶著她躺在了床上。
高素芬擺了擺手,等喘勻了氣,說:“這破椅子早該扔了,我一直舍不得,剛才坐得太猛了,把椅子坐散架了。”
董欣怡有些慶幸,幸虧那都是些木頭做的。若是上麵再有些釘子,還不把高素芬給傷著了。她問:“媽,你感覺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高素芬說:“沒事。你去看孩子吧,我躺一會兒就好。剛才不小心撞了一下腦袋,現在還有些發蒙,躺一會兒就沒事了。”
見她如此說,董欣怡愈加不放心了。她想再詳細檢查檢查,這時候隔壁屋裏傳來了董董的哭聲。高素芬把董欣怡往外推了推,下巴頦衝著門口努了努,示意她趕緊去照顧孩子。
董欣怡說:“媽,有什麼事,你可要喊我,別硬撐著。不行,咱去醫院瞧瞧。”她走到門口的時候還不忘回頭看一眼。
董欣怡一走,高素芬掉開了眼淚。這倒不是她哪裏不舒服,而是感動。她沒想到董欣怡聽到她屋裏的動靜就不計前嫌地跑過來關心她。當年,展逸飛奶奶摔倒了,因為生她的氣,她讓她在地上躺了老大一會兒,才把她扶起來。相比之下,她有點自慚形穢了。她心想:“衝你對我的這份孝心,今後隻要不是涉及原則的大事,我不會再耍臉子給你看。”
雖然喂孩子吃著奶,但董欣怡的心裏依舊掛念著高素芬的身體,擔心她摔傷了。於是,她邊喂著董董,邊來到隔壁房間察看情況。這個時候,高素芬已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到她穩當當地坐在那裏和平時沒啥兩樣,董欣怡放了心。她衝著高素芬笑了笑,手下卻不停,輕輕怕打著裹在小被子裏的董董,準備哄她入睡。
等董欣怡走遠了,高素芬再次倒背過手去,從肩膀處沿著脊梁往下捋了一遍,確定身上沒有痛點後,她長舒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剛才躺的地方,心想可能是那些木頭硌著她的腰了。
當天下午,展愛民打來電話,說他辦完了退休手續,拿到了退休證。高素芬高興之餘,催促他即日晚上坐火車來北京。她讓他找出放在床頭櫥裏的那些新棉布並帶到北京來,說是給董董當尿布用。
展愛民看著那些潔白嶄新的棉布,禁不住有些心疼,說:“都是些新棉布,當尿布可惜了啊。”
高素芬提高嗓門大聲說:“是棉布重要還是你孫女的小屁股蛋重要,你自己看著辦。”
展愛民訕訕地笑著說:“看你這話說的,我是沒覺悟的人嗎?好,都給你帶上,你再想想,還有什麼需要我帶的,給我發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