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以符劾鬼之法,又見於卷五、卷十五、卷二十等。卷二十說:“神仙清靜,方士幻化,本各自一途。從叔梅庵公言,常見有人使童子登三層明樓上,以手招之,翩然而下,一無所損。又以銅盂投溪中,呼之,徐徐自浮出。此皆方士禁製之術,非神仙也。”又說有某君學茅山法,能劾治鬼魅。後被人請去驅狐,狐知道了,就托人來打商量,奉獻百金。這個人得了錢以後,起了貪念,想狐既多金,可以術取,“遂考召四境之狐,脅以雷斧火獄,俾納賄焉。征索既頻,狐不堪擾,乃共計盜其符印。遂為狐所憑附,癲狂號叫,自投於河。”類似的故事,又見於卷六。說有一人買了一冊役鬼符咒,夜裏在墟墓間試演其術。依書誦咒,果然四麵鬼聲啾啾。不料暴風突起,書被卷落草叢中。眾鬼嘩然說:
“爾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爾矣。”遂把他打個半死。
這樣的故事,《後漢書·方伎傳》中就有了,而皆出於符咒禁劾之說。根據這個講法,紀昀乃推斷:所謂搬運法,即是役使鬼物去替人盜取物件。
他的推測是對的,搬運確實必須役使鬼物,如何役使呢?據《萬化無窮錄·通天如意大法》所載,有五鬼搬運之法,“此法預看骷髏五枚,於五癸日,五更時皆收來。上書五鬼姓名,每過癸日,燒一枚,用符各另包起,祭六甲壇下。於淨處,腳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劍訣,取五方真氣五口,念混天咒七遍,焚五鬼符五道。於四十九日夜,寫祭文一道,為某事所求,仍作用呼五鬼名氏。各鬼應聲現形於前,就以前角仰望各鬼虛印一印。法畢,各令盟誓於天,任意驅用。如耳有所聞可察,目有所見可取,事有未來可報,成敗禍福預知矣。凡欲遠行,切忌日晝不宜動用。至夜,將轎子一張,係二杠於上,令五鬼杠台,不時千裏,任意往還。假行中途孤村野館,要歇之處,名為小死。恐人物所傷,令五鬼守護無礙。凡百所事,若欲希求,無不搬運遂意,秘之!秘之!”
此法須用印,其印與一般方形印不同,乃是三角形印。
江湖秘傳之五鬼搬運、鼠精搬運法,大抵如是。其術都是攝其魂魄為之,與“耳報”之法類似,號稱仙術,而實皆森森然有鬼氣。紀昀當時雖未必知此術之底蘊,但他的推測卻近乎事實,因為他已有術法多采人魂魄的認識了。其書卷三載烏魯木齊有道士賣藥於市,夜宿旅店時,必取出一小葫蘆,傾出二黑丸,即化為二少女與他共寢,晨則不見。紀昀根據元朝人所編《輟耕錄》上的故事,猜測“此乃所采生魂也”,並認為讓他吃馬肉即可破其術。這是采人生魂。像五鬼搬運之類,則是攝死者之鬼魂了。
紀昀也記錄了另一種役狐法,與役鬼者不同,卷十五:
龔集生言:乾隆己未在京師,寓靈佑宮,與一道士相識,時共杯酌。一日觀劇邀同往,亦欣然相隨。薄暮歸。道士拱揖曰:“承諸君雅意,無以為酬,今夜一觀傀儡可乎?”入夜至所居。室中惟一大方幾,近邊略具酒果,中央則陳一棋局。呼童子閉外門,請賓四麵圍幾坐。酒一再行,道士拍界尺一聲,即有數小人,長八九寸,落局上。合聲演劇,呦呦嚶嚶,音如五六歲童子。而男女裝飾、音調關目,與戲場無異。一出終,瞥然不見。又數人落下,別演一出。眾人且駭且喜,暢飲至夜分。道士命童子於門外幾上,置雞卵數百、白酒數壇。戛然樂止,惟聞啜之聲矣。詰其何術。道士曰:“凡得五雷法者,皆可以役狐。狐能大能小,故遣作此戲,為一宵之娛。然惟供驅使即可,若或役之盜物、役之祟人,或攝召狐女薦枕席,則天譴立至矣。”
五雷法,指“五雷天心正法”之類,道家雷法一派鹹有此術。不過,小兒演戲,既如傀儡,又如幻術,《閱微草堂筆記》本身倒不乏這樣的記載。卷十四提到“凡物太肖人形者,歲久多能幻化”,舉一個戲偶為例,說這個戲偶做得太像人了,某天月夜竟然自己動了起來。又卷十五說有兩木製提傀儡,久置廢室中,一夕月明,竟見木偶跳舞於院中,作演戲之狀。這都是物老為妖的類型。術士以幻術演戲,則可見諸卷一: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嚐客田山張司農家,值朱藤盛開,賓客會賞。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座為之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至院中,旋折數四。俗客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辯,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磴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首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焚三符。三人乃惘惘癡坐。少選始醒。自稱不覺醉眠,謝無禮。眾匿笑散。道士曰:“此小術不足道,葉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宮,即用此符。當時誤以為真仙,迂儒又以為妄語,皆井底蛙耳。”後在旅館,符攝一過往貴人妾魂。妾蘇後,登車識其路徑門戶,語貴人急捕之,已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