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一枝花咒罵著也闖進來了。歐陽嵐忽然暴怒地一跺腳,向一枝花橫掃一眼。“嗨!”了一聲,轉身走了。

一枝花愣了一下。她並不知道歐陽嵐此刻複雜的心理變化。心想:怎麼,今天讓我唱主角?也好!她伸手從門後抓起一把掃帚,倒提上一步步逼到床前,兩眼直直地藐視著小珍珠。她還不急於打她,她要像貓捉住老鼠一樣,先盡情戲弄一番。珍珠果然驚恐起來。

“你可知今天為啥要打你?”一枝花用掃帚疙瘩點著已經翻身坐起的珍珠。

珍珠已經完全清醒了。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把她嚇壞了。兩隻眼驚懼地看著她,使勁往牆角裏縮。手裏扯住薄被,防護著自己的身體。她不知道為啥要打她。

“臭婊子養的!你和黑虎幹了些什麼事?說!”一枝花伸手拽過珍珠手裏的薄被。珍珠整個身體都暴露出來了。那是怎樣一個美麗的形體啊!一枝花嫉妒了!她惱怒而猥褻地瞅著,劈頭就是一下!

珍珠終於明白了——她在侮辱自己,侮辱黑虎哥,侮辱自己和黑虎哥的友情!恐怖頓時變成氣憤,她衝口而出:“俺啥也沒幹!”

“嘭!”一枝花又一下打在她身上。珍珠躲閃著,一枝花劈頭蓋臉亂打起來。每一下都帶著仇恨,每一下都不落空。珍珠護住頭,在床上翻滾,咬住牙不討饒,淚珠子直往下掉。一枝花一連打了十幾下。掃帚把打散了,又一把揪住珍珠散亂的頭發,按在床幫上使勁磕碰。珍珠拚命掙紮,可她畢竟力氣小,怎麼也掙不開。可仍然咬住牙一聲不吭。

一枝花容不了這無聲的反抗,一看打不服,便存心羞辱珍珠。她放開頭發,又去撕扯珍珠的內褲。“臭婊子養的!讓我看看你肚裏有了沒有!”

珍珠羞憤至極,奮力昂起臉來。“啪”一下,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一枝花沒想到她敢還手,氣瘋了,又一手抓住珍珠的長發,在床幫上下勁撞起來:一下,兩下,三下……珍珠被撞得頭疼欲裂,眼冒金星,血染紅了床幫,漸漸什麼也不知道了。

二十五

這一整天,劉爾寬都不在家。

一大早,他受歐陽嵐指派,趕一輛馬車去縣城采辦東西去了。有吃的、穿的、用的。一枝花還讓他捎去一封信,是給白振海的。這個風騷的女人,雖然已經三十六七歲了,卻仍像個妖精。她和白振海隔些日子不見麵,便有書信來往。

劉爾寬辦完事回到歐陽大院,天已黑了好一陣子。卸車時,有個老媽子一邊搬東西,一邊告訴他珍珠挨了打。劉爾寬不便細問,急急忙忙把馬送到西跨院,就到後院去了。他大步跨進珍珠住室,另一個老媽子正在床前坐著安慰珍珠。珍珠躺在床上,兩眼直瞪瞪地望著上麵的帳幔,一言不發,像癡呆了似的。頭發仍舊散亂著,臉上的血雖然洗去了,傷痕和腫塊並沒有消失。樣子十分淒慘怕人。

劉爾寬從看護的老媽子嘴裏,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氣得連連跺腳。他從珍珠想到玉梅的死,一股怒火充塞胸膛,厚厚的嘴唇直打哆嗦。玉梅慘死的真相,除了黑虎娘,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為歐陽家遮醜,盼望他們能改過。可現在證明自己又錯了。他們又開始折磨珍珠了!不定啥時候,也會害了她。而她到死可能還不知他們何以這樣仇視她。告訴珍珠,一切都應該告訴珍珠,起碼也讓她有個防備呀!

劉爾寬在屋裏點上煙袋,沉悶地抽著,想著。忽然對老媽子說:“你回去歇吧,我來看著,珍珠出不了什麼事的。”老媽子又勸說珍珠幾句,便告辭出去了。歐陽家的事,下人們誰敢多問呢?

屋裏靜悄悄的,珍珠側過身看著劉大叔,淚水刷刷地流出來。突然,“哇”地一下哭出了聲。劉爾寬忙站起來走到床前,伸出兩隻長滿老繭的手,為她抹淚,自己也忍不住眼睛濕了。這個善良的莊稼人,平時最看不得別人流淚,何況是珍珠呢?他感到這個出生在富人家的女孩子,在生活的夾縫中一天天長大,比窮人家的孩子還可憐!

珍珠抬起頭,猛地枕在劉爾寬胸前,哽咽著說:“大叔,他們為啥這樣恨我呀……”

劉爾寬嘴唇抖了幾下,撫摸著珍珠的頭發,沒有言語,眼睛卻閉上了。他渾身都在顫抖。

珍珠覺察了他複雜的心情,猜想一定有難言的事情,於是愈發追問得緊了:“大叔,她總說我是婊子養的,我的生母……究竟是咋回事?你說啊!大叔,我求求你……”她仰起臉,使勁搖晃著劉爾寬的肩膀,痛苦的淚水把半邊頭發都粘在臉上了。

劉爾寬看著這個可憐的孩子,一股酸痛和仇恨湧上心來,再也不想瞞下去了。他沙啞著嗓子低聲說:“大叔說,都說給你,你聽。你可要……挺住哇!”

與此同時,在前院歐陽嵐的居室裏,一枝花正得意洋洋,向男人炫耀著自己的赫赫戰功。歐陽嵐睡在床上,一聲不響地聽著,顯得煩躁不安。

他越來越厭惡身邊的這個女人,靠著她,自己做了鎮長,但卻付出了恥辱的代價。在他麵前,一枝花幾乎毫不避諱她和白振海的關係,尋常說話,也老是離不開她的幹哥,有意無意地抬高自己的身價。這正是心胸狹窄和虛榮心很強的歐陽嵐所不能容忍的。他不是那種對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他有自己的自尊心。但他又絕不敢得罪她,得罪她就等於得罪了白振海。他怕失去現在的地位,更怕落劉大炮那樣的下場。通過劉大炮的死,歐陽嵐更看清了白振海的狠毒,他可以在談笑之間把一個人像撚螞蟻一樣撚死。歐陽嵐清楚,自己稍一反目,就會招來殺身之禍,這個躺在身邊的女人是一包禍水,實在捅不得。

有時候,他想到劉大炮之死,就會心驚肉跳。是自己耍手腕害了他,做了鎮長。他的兒子劉軲轆一跺腳走了。他怎能和自己善罷甘休!劉軲轆一走多年沒有露麵。他真希望他死在外麵了。當他相信劉軲轆已經死了時,會得到片刻的安寧。但更多的時候,他確信劉軲轆還活著。不定哪天晚上會闖進來,殺了他,燒了他的院子。他老做這樣的噩夢。十幾年了,這樁沒完沒了的血怨一直在心頭潛伏著,他的精神被折磨得疲憊不堪,惶惶不可終日。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

歐陽嵐整日在煩惱中過日子。常常感到難言的恐懼和孤獨。有時想到自己身後無人,偌大一個院落,冷冷清清,絲毫沒有家庭的樂趣,更覺傷感和淒涼。他渴望溫情,希望有人能撫慰自己空虛寂寞的心靈。然而,他得不到。一枝花需要的隻是肉欲和享樂,若不是看他有這份可以盡情揮霍的財產,說不定早已走了。

在這種寂寞和煩躁的心境中,歐陽嵐極易暴怒。今天聽到一枝花談及珍珠和黑虎的事情,一下子就火上了腦門。他煩躁,惱怒。為什麼生活老是給自己出難題呢?然而,當他要痛打珍珠一頓,發泄內心的煩惱時,卻忽然發覺珍珠長大了,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長大,自己怎麼就從沒有注意到呢?她的睡姿竟和當年玉梅一樣,那麼楚楚動人,光彩奪目,那麼文靜優雅,溫情脈脈。一刹那間,他想到了玉梅,那個女人曾給過自己多少溫情啊!自己曾那樣折磨她,摧殘她,她卻從來沒有反抗過……唉,這一切都失去了。失去了尊嚴,失去了獨立的人格,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失去了平靜的生活。自己像被惡魔牽引著,一步步走向深淵。夜晚,他後悔過,而一到白天,又會振作起來,得意於自己在柳鎮的威風。他恐懼過,而一想到自己大權在握,一看到堅固的寨堡,又充滿了信心和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