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他們兩家住得很近,中間隻隔一道小水溝,一步就能跨過去。兩家的院牆後,是個很大的沙土崗,約有一畝多麵積,上麵很平坦,有一座河神廟。

河神廟的院牆已經殘破,裏麵長滿了荒草。七八棵合抱粗的柏樹,長得一年四季黑森森的。廟宇是三間正殿。神位上的龍王爺早已不知去向,隻剩下一個破破爛爛的木製神座,約有半人高。殿內堆滿了瓦礫,牆壁四角掛著巨大的蜘蛛網。最大的蜘蛛有小螃蟹那麼大,在網上慢慢地爬行。屋頂屋簷內,棲息著成群的蝙蝠,傍晚一飛出來,撲得滿殿灰塵飛揚。舉步殿內,頓感一股陰冷和黴氣。

整個河神廟被三四條河汊環繞著。河漢彎彎曲曲,都通向黃河灘裏。上上下下長滿了野生蔭柳、刺槐、荊條,以及葦棵、蒲子和茅草。人鑽進去,一路不斷有野兔砉然跳起,狸貓和黃鼠狼也在這裏出沒。這一帶就像一個迷穀,周圍十多裏沒有村莊,是個十分隱蔽的地方。

黑虎的兩位仁兄,那個姓柳的和姓呂的,常在這地方落腳。河神廟神座底下有個洞,是他們藏身的地方。

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三十六

那個姓柳的漢子,其實不姓柳。他正是十幾年前失蹤的劉大炮的兒子劉軲轆。

劉軲轆那年離家出走,一撒腳到了山西,投到閻錫山部下當了兵。他原打算弄兩支槍就回來報仇的。但在山西當了幾年兵,很痛快,吃喝嫖賭抽,哪樣都能幹得,當官的並不太管。每到一地盡可放手搶劫。因此便沒有急著回來。後來,眼界又開了一點,看到戰事頻繁,有槍就是草頭王,便立誌混個官當當。有朝一日好把人馬往家鄉一帶,不光能報仇,還能在一方稱雄。奶奶的,說不定殺了白振海,能弄個縣長當當呢!

這小子打仗有種,搶點東西盡給當官的送。果然,三年後升了連長,手下有了百十號人。這樣又混了幾年,手頭也積蓄了不少錢,便打譜把隊伍拉回來。誰知,那些當兵的全是山西人,誰也不願意離開家鄉到別處去。劉軲轆把事情一揭帽,就有人往上打了小報告。劉軲轆聞訊,連忙帶上兩把匣子槍,背上一包袱銀元,星夜逃跑了。

劉軲轆回到這一帶以後,沒有落腳之地。那天轉悠到河神廟附近,看到這裏是個隱身的好地方,便到小村投宿。恰好到了溫寡婦家。一問,她隻有母子二人,孩子還小。劉軲轆十分中意,當下拿出一些銀元送了溫寡婦,夜裏就同溫寡婦睡一個被窩裏了。

溫寡婦本是水性之人,見錢眼開。兩人如漆似膠,快活過後,溫寡婦把河神廟的情況全給他說了。劉軲轆聽說鄰家翟二是個慣匪,更高興了。心想正好拉來做個幫手。兩人正說著話兒,忽然翟二來拍溫寡婦的門。“篤篤!……”

溫寡婦嚇得渾身篩糠。劉軲轆從枕頭下拿出匣槍,低聲說:“別怕,隻管去開門,我不會害他的!”說著把燈也點上了。

溫寡婦披衣下床,哆哆嗦嗦把門拉開。翟二裹著寒氣一下抱起她,滿臉胡子蹭在溫寡婦臉上,紮得她直叫喚。翟二嘻嘻笑著,一門心思全在溫寡婦身上,雙手托著她肥胖的身子走了幾步,一下撂在床上。正好砸著劉軲轆。

劉軲轆一閃,在溫寡婦屁股上“呱”地拍了一下。翟二這才看清床上坐著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大吃一驚,猛轉身摸住一根頂門棍,舉手就向劉軲轆砸來。

劉軲轆動也沒動,凸暴著黃眼珠,用匣槍一指:“你冒冒失失幹什麼?把個活人往老子頭上丟!還要用棍打?我這鐵家夥是吃素的?放下!”

翟二看他手裏有槍,一時嚇壞了,丟下頂門棍就要跑。劉軲轆大喝一聲:“站住!奶奶的。就你這個兔子膽,也能當土匪?”說著跳下床來,一邊穿衣服。

翟二愣愣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傻乎乎地說:“我把這個女人讓給你,還不行嗎?”

“哈哈哈哈……”劉軲轆大笑起來。笑得翟二毛骨悚然,哈著腰動也不敢動。劉軲轆挺喜歡他這股傻勁,說道:“怎麼,你以為我是采花盜柳的?算你小子沒眼!不過,你還算明白。咱們交個朋友咋樣?”翟二還在愣著,劉軲轆一招手:“來——來呀!——先關上門。對!坐下坐下。溫嫂子,拾掇點酒菜,我和翟大哥喝幾杯!”

溫寡婦先前嚇得喘不過氣來,唯恐兩個男人會打起來。這陣子見氣氛緩和了,忙穿上衣服,不自然地衝他們笑笑:“老天爺!你們千萬別動家夥。我可嚇死了!”這才出去收拾酒菜。

劉軲轆把槍別在腰裏,掏出一包煙卷,衝翟二一點頭。“你放心了吧?來,吸棵洋煙!”隨手扔給他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點上吸起來。

翟二坐在那裏,心裏仍“撲通撲通”亂跳。他猜不透對方的身份,但完全被對方的氣勢鎮住了。看見他腰間別兩把匣子槍,一臉凶相,猜想也許是個江洋大盜,自己不過是攔路打劫的蟊賊,頓時覺得矮了半截,不由含著畏懼和幾分佩服的心情看著他。翟二接過扔來的煙,真有點受寵若驚了。要知道,這是洋煙!一般人誰能吸得起?

劉軲轆見他那副卑微的神態,心裏好笑,見這人是個經不得香火的家夥,索性再買他一下。他站起身,從溫寡婦床下取出包袱,拿出二十塊銀元,“嘩啦”一下撂在桌子上,淡淡地說:“翟大哥,不成意思,權作見麵禮吧。”

翟二砉然站起,倒吸一口氣,瞳孔亮得閃光。我的爹!俺翟二啥時候見過這許多銀元?他提起脖子,伸在桌麵上的兩隻手直發抖,卻不敢拿。他不相信這堆銀元都是他的啦!

“這,這……”

“這算個雞巴!隻要夠朋友,往後有你花的!”

翟二驚喜得發了狂,雙手一攬,把銀元都揣到懷裏了。“撲通”跪倒說:“大師傅有用著翟二的時候,我若說個不字,就是驢日的!”

“隻怕你沒種!”劉軲轆故意激他,有心試試他的膽量。

翟二噌地跳起來,伸手從腿上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捋起左臂衣袖,刷地劃開一道二寸長的口子。隻見白肉茬往外一翻,緊接著就湧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