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雖在預料之中,珍珠的心還是猛烈抽搐了一下。她緊緊地護住孩子,麵色堅毅地回答:“實話給你說吧,除非虎子哥死了,我不會再嫁第二個人!要活的沒有,要死的隨你們抬!”
一枝花聞言,驟然變色。她意識到自己被愚弄了,當初珍珠答應出嫁,原來隻是為了保住孩子呀!一枝花惡狠狠地一把掀起被子,就要奪嬰孩。“我摔死這個小雜種!”嬰兒細嫩的胳膊被她一抓,“哇哇”大哭起來,珍珠陡然生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一把把她推開,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剪刀,跳下床就往一枝花身上紮。一枝花嚇得尖叫一聲,回頭就跑。珍珠追到院子裏,一下紮向她的後心!珍珠麵色發青,兩眼發直。此刻隻有一個念頭,殺了她!為母親報仇,為孩子和黑虎哥出一口惡氣!
一枝花一躲閃,剪刀紮在她腰上,疼得連聲銳叫,血立刻流出來。珍珠沒有手軟,滿院子窮追不舍,劈頭蓋臉直往下紮!一枝花滿身是血,大喊救命。幾個下人忙趕上來,將珍珠拉回屋子。歐陽嵐在前院聽到喊叫,也急忙趕來了。他見一枝花被珍珠用剪刀紮傷,趕快讓人把她抬回房去,隻朝珍珠那屋子橫掃了一眼,也隨後跟去了。
一枝花受傷,歐陽嵐並沒有怎樣惱火,心中反莫名其妙地感到痛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但從這件事情,他感到了珍珠內心那股反抗的勁頭是多麼強烈。他想不到,一個平日默不做聲的女孩子,竟會有這麼大的勇氣,這麼執著的信念,這麼深厚的戀情。看起來,不除掉黑虎,她是不會死心的了!而把珍珠嫁給白振海的兒子,已經是無法推辭的事了。前幾天一枝花進城,已經定下日期。再有五天,白振海就要派人來接了。他苦苦思索,終於有了主意。
第二天傍晚,歐陽嵐獨自一個人踱到珍珠的屋裏,把看守她的老媽子攆出去,自己拉把椅子坐下。半晌,沉重地歎了一口氣,看著珍珠說:“不管咋說,咱總算父女一場,爹過去沒有疼你。事到如今,你既然鐵心要跟黑虎,我也不再逼你了。給你三天期限,你找人給黑虎捎個信,讓他來接你們母子走。三天以內找不到他,就別怨我這當爹的心狠了。你的婚期已經定好,再有四天,白縣長就要派人接你。到那時,縱然爹有天大本領,也無法護你了……”
從歐陽嵐進屋,珍珠就在床上攬著孩子沒抬頭。現在忽然聽他這麼一說,禁不住心頭“別別”地跳起來。這難道會是真的嗎?該不是騙自己吧?她慢慢抬起眼皮,狐疑地審視著歐陽嵐。
歐陽嵐看出了她的疑心,又長出一口氣,無限沉痛地說:“本來,我可以把你攆出柳鎮,任你去找黑虎。一來,你抱個孩子,身子又弱,不容易;二來,隻許你們不仁,不興當爹的不義。讓黑虎來家接你,總算是我同意了你們……再者,你們做出這樣的事,我沒臉見人。你們走後,百裏以內不許安家,要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我……不見,心裏還好受一些。願意不願意由你,當爹的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說著,歐陽嵐竟流出幾滴淚來,他抬起袖口拭了拭,又重重地歎了口氣,起身走了。
珍珠一時間激動得熱淚盈眶。此刻,她就像一個墜落萬丈深淵的人,在絕望中看到一根稻草,也會當成一根木棒,拚命上前抓住的。她相信了歐陽嵐的真誠。
等他走出屋門,珍珠連忙叫老媽子去東跨院喊劉爾寬,把這事告訴了他。劉爾寬生性老實,也以為這是歐陽嵐萬般無奈才應下的。因此並不懷疑,便連夜離開柳鎮,打聽黑虎的下落去了。時間隻有三天,一會兒也不能耽誤了!
四十二
黑虎逃離柳鎮以後,找到母親,一時無處安身。還是母親想起故道下遊二十幾裏外有一個遠房親戚,就去那裏住下了。
黑虎呆在親戚家心中煩悶。再說一下子添了兩口人,親戚家也養不起。他便重新出外打獵,時常因為苦思著搭救珍珠的辦法,而心不在焉,有時發現兔子了,端起槍卻忘了扣動扳機,讓兔子從槍口下白白跑掉。有時候,根本沒發現獵物,卻又亂放空槍。把鐵砂噴向空中,或者狠狠打在一棵枯樹樁上。弄得他那條獵狗也糊塗起來,老是看著他“汪汪”叫喚。
這一天,他猛然想到他的兩位仁兄。何不向他們求援呢?
這時節,地方上正風傳土匪頭子呂子雲和劉軲轆的事,黑虎已猜到是他們兩個。但劉軲轆既是劉大炮的兒子,為何卻說自己姓柳呢?嗨!事到急處,管他姓劉還是姓柳,反正我又不去幹土匪,不過請他們幫一回忙,有啥了不起?過去他們常說,遇到難處去找他們,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辭——嘿!這回要看看是真是假了!
陳家和劉家的血仇,母親和趙鬆坡從來沒有告訴過黑虎。陳老剛的死,在柳鎮至今還是個謎。反正劉大炮已死,事情早已過去,他們為什麼還要在黑虎心靈上打下一個恥辱的烙印呢?假如黑虎知道父親是被劉大炮暗害死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劉軲轆交往的。
黑虎決定去找呂子雲和劉軲轆,卻並不知道他們在哪裏。他已有幾個月沒見過他們了。第二天,黑虎便出外打聽,一連十幾日沒有下落。
這些日子,呂、劉拉起人馬襲擊了幾個寨子後,已轉移到皖北去了。這是個四省交界之地,又加上地方勢力各霸一方。土匪往往是在這個省殺了人,跑到鄰省就沒事了。有時兩省隻有一溝之隔,村莊看得見村莊,卻分隔兩省兩縣,使官府徒歎奈何!
呂子雲和劉軲轆帶人竄到皖北以後,把人馬分出幾個小股,又到故道兩岸襲擊了幾回寨子,故意攪得官府不得安寧。黑虎喬裝查訪,聽說哪裏遭了土匪搶劫,就趕到哪裏尋找,卻總是遲到一步。數月之內,輾轉跋涉,曆盡艱辛,一直沒見著他們。
這一天半夜時分,四野漆黑。遠處村子裏不時傳來一兩聲狗叫。黑虎歪歪斜斜步進一座很大的柏樹林。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墳地。他坐在一塊殘碑上,覺得四肢酸麻,精神頹唐。他想在這裏歇一歇腳,聽聽周圍村莊的動靜,然後再去追尋。黑虎剛剛眯上眼,忽聽樹上枝權搖動,接著連連從柏樹上跳下十幾個人來,一下子把他圍住了。一管槍口頂住了他的後背。“老子們在這兒哪!不用你找,趕快報功去吧!”
這正是呂子雲、劉軲轆派出的一小股土匪。他們隱藏在這座柏樹林裏,正準備去襲擊附近一個村莊。忽然發現一個人在黑暗中向林子走來,以為是白振海和歐陽嵐派出的探子,便爬上樹躲了起來。黑虎驚得頭發梢都豎了起來。他料定是遇上了土匪。但麵前的土匪人數那麼多,又不知道他們是哪一夥的。黑虎穩穩神,心想,背後頂著槍,別讓他們稀裏糊塗給收拾了!他沒有吭聲,突然一個就地盤滾,把背後的人一腳踢倒。那人的槍同時也響了,槍子兒打到一塊石碑上,迸出一簇火星。黑虎沒有遲疑,返身提起那人,護住自己。這一下亂了營,呼啦一聲,十幾個人全閃到墳丘和碑石後麵去了。黑虎抓住的那個家夥可嚇壞了。大叫一聲:“別打槍!”果然沒人開槍。他們知道自己的人被對方抓住了,開槍怕傷自己人,隻在黑暗中威脅恐嚇:
“甭讓他小子跑了!”
“放開俺的人!”
“甭他媽的亂嚷嚷——好漢聽著!你放開俺的人,咱各走各的道,行不?”
顯然,這最後說話的是個頭頭。黑虎已經扭下麵前那人的短槍。忽然覺得喊話人的聲音像牛叫似的,很熟悉。連忙叫道:“這裏有翟二嗎?”
“有!老子就是,怎麼的?哎,你是誰?”翟二趴在左前方一個墳塋後麵。正要罵,又反問起來。
黑虎鬆了一口氣,忙說:“我是黑虎。來找呂大哥和柳大哥的!”
翟二一聽是黑虎,這才爬起身。眾人也都從隱蔽處走出來。黑虎已放開手中那個人,提槍站在石碑前。翟二劃根洋火在黑虎麵前照了照,才笑著說:“嗬嗬!真是你小子?你找他們幹啥?”他知道呂子雲、劉軲轆和黑虎是把兄弟,也知道他們想拉他入夥。“是來入夥的吧?嘿嘿,算你小子看準了。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銀,不比打兔子痛快?!”
黑虎把槍扔還,不想和翟二多說什麼。“我有急事,快告訴我他們在哪兒!”
翟二當是黑虎帶了什麼新情報,不敢多問,回道:“你去河神廟等吧,這兩天就要從皖北回來。聽說他們正要找你呢!”
黑虎有了確信,告別這夥人,急急忙忙去了。
他在河神廟等了三天。這天傍晚正藏在廟後一片蔭柳叢中,抬眼看見呂子雲和劉軲轆從一個河漢裏鬼鬼祟祟轉過來。他心中一陣狂喜,便跳起來撲了過去。
呂子雲和劉軲轆誤以為碰上了暗探,急忙臥倒。正要舉槍射擊。隻聽對方喊起來:“二位大哥,你們讓我好找!”這才認出是黑虎。兩人相視一笑。呂子雲拍拍劉軲轆的肩膀:“怎麼樣老弟?上套啦!”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