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緊隨他身,伸手就能抓住他。心想,萬一有變,我先把你狗日的宰了!
歐陽嵐一路把黑虎領進客廳,指了坐,又喊道:“來茶!”
這當兒,歐陽大院門外的小胡同裏,有一條黑影慢慢摸過來。那人向這邊打量了一陣,見大門外沒有一個人影,輕輕叫了幾聲:“虎子!虎子!”無人應聲。黑影像是著急地一跺腳,閃身不見了。
四十五
黑虎娘被一枝花擁架著,進了後院,一直來到東廂房珍珠的屋裏。
珍珠正給孩子喂奶,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猛然看到是奶媽來了。立刻驚喜地叫了一聲,懷也顧不上掩,跳下床就撲過來。她一頭倒在黑虎娘懷裏,哽咽著痛哭起來。幾個月來心中的委屈和對親人的思念,一齊湧上心頭。她雙肩抖動,緊緊摟著黑虎娘的脖子,淚水滂沱。哭啊哭啊,隻有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時,珍珠又完全是一個孩子了!
黑虎娘悲喜交集,緊緊抱住她。痛酸浸入骨髓,淚水也成串地往下落。好一陣,才泣聲說:“孩子……讓你吃苦了……俺娘兒倆哪一天哪一夜不在想……你啊!……”
“……娘!我……啊啊……娘!……娘!……”珍珠改了嘴,連喊三聲娘,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還要說什麼呢?活到十八歲,自己都是個沒娘的孩子,現在有娘了,有娘了哇!
一枝花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妒忌和陰冷的笑容,假裝出沉痛的樣子說:“唉唉,想想叫人傷心……以往的事就別提啦。孩子們糊塗,大人也糊塗。——你們娘兒倆說說話兒吧,我去前頭安排飯去。珍珠,大月子裏,可別老哭,啊!”說罷走了。
黑虎娘和珍珠還緊緊地摟抱著哭成一團。突然嬰兒“哇哇”大哭起來,聲音那麼嘹亮!黑虎娘趕忙鬆開手,幾步搶到床前,將他抱起來,小心地托在懷裏。她抹抹淚,低頭端詳:黑黝的小臉蛋兒,眼珠黑亮,鼻子翹起一點,兩個嘴角向上彎著。真是酷似小時候的黑虎。她不覺一陣心酸,又流出淚來。輕輕撫摸著他的小臉,哽咽著念叨:“孫孫……啊,苦命的孩子,奶奶……接你來……了!”
這位曾經把母愛慷慨賜予珍珠的老人,此刻,又完全沉浸在對這幼小生命的新的慈愛裏了!的確,她有太多的恨,也有太多的愛……
前院靜悄悄的,寂無人聲。黑虎心裏隱隱有些不安。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老媽子,用托盤端著兩碗茶。她把一碗到歐陽嵐麵前,一碗放在黑虎麵前。當她走到黑虎麵前時,狠狠用眼盯了他一下,退了兩步,轉身走了。黑虎霎時警覺起來。對麵的歐陽嵐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什麼,無非還是抱怨他和珍珠做事任性,要他們走後走得遠遠的之類。黑虎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偷眼打量歐陽嵐。歐陽嵐打個嗬欠,往外一扭頭,便聽到大院的前門“咣啷”一聲關上了。
黑虎情知有變,兩眼閃電般向歐陽嵐掃去。隔著一張八仙桌,他見歐陽嵐正從衣襟底下慢慢往外抽槍。黑虎眼疾手快,抓起茶碗,“嘩啦!”甩了過去。同時一個旱地拔蔥,跳上八仙桌,飛起一腳向歐陽嵐踢去。
歐陽嵐躲過茶碗,沒躲過腳去。頭一偏,一隻耳朵像被鈍刀割開了似的,一陣劇疼。他一扣扳機,槍也響了。“砰!”子彈從黑虎腿襠裏打過去,在對麵山牆上撞得“噗”一聲響。黑虎騰身躍起,翻身一腳,踢中歐陽嵐的手腕。他手中那支匣槍“噌”地飛上屋頂,在上麵“咣啷”碰了一下,又“叭”的一聲落到地上。歐陽嵐大叫一聲,仰麵朝天摔在地上。黑虎的獵狗從門外躥過來,“嗚——”一聲撲到他身上,張開猩紅的嘴,咆哮著撕咬起來。
黑虎放下歐陽嵐,急於要去奪槍。他飛身跳下八仙桌,拾槍在手。正要轉身擊發,突然背後連響數槍。“砰砰砰!……”隻聽獵狗一聲慘叫。黑虎也覺得右腿連中了兩槍,栽倒在地上。黑虎的意識仍十分清醒。他緊緊抓住槍,艱難地掙紮著仰起身。這時歐陽嵐也已經爬起來,依牆站著,左手又提著一支槍,正對著黑虎獰笑。黑虎的獵狗頭上中了一槍,血腦淌了一地,正在地上抽搐。
黑虎圓睜二目,舉槍就打,一扣扳機,“嗒!”裏頭沒有子彈了!歐陽嵐腮幫抽搐著,瘋狂地笑起來:“哈哈……嘿嘿!……啊啊!……”耳朵上鮮血淋淋,流進脖子,他也顧不上擦,隻是瘋狂地、開心地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原來,這個狡猾的家夥身上藏著兩支槍。頭一支槍裏隻裝了一粒子彈。他深知黑虎武功好,手腳快,萬一一槍打不中,槍被對方奪去,也不會對自己造成生命威脅。剛才黑虎第二腳飛來,他乘機把槍扔出去,引誘黑虎拾槍,好造成機會拔出第二支槍來。黑虎果然上當!
黑虎發覺手中拿的是一支空槍,急得汗毛眼亂炸。他憤怒地把槍向歐陽嵐砸過去,雙手撐地,靠一條左腿躍起來。正要撲上去,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擁進七八個人來。他們原來都在前院東西廂房埋伏著,聽到客廳裏槍響,知道已經動手,這才飛也似的衝出來。黑虎拔拳就打,無奈一條腿站不穩,混戰一陣,終於被這幫打手按在地上。
可憐黑虎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開了!一夥人按住他,先是一陣拳打腳踢,黑虎疼得汗珠直冒,腿上的血把下身全染紅了,終於被他們用繩索緊緊捆上,麵朝下丟在地上了。
四十六
前院槍聲一響,後院黑虎娘和珍珠同時大吃一驚,知道上當了!
兩人正驚慌得不知所措,劉爾寬飛也似的衝進來,氣喘籲籲,拉住她們說:“快從後門跑!”兩人霎時驚得麵色煞白。珍珠兩眼發直。心想:完了,黑虎哥完了!我還活著幹什麼!她把懷中的孩子往正在發傻的黑虎娘手裏一塞,顫抖著聲音說:“娘,你帶上孩子……快、快、快逃吧!日後讓他……替俺倆報仇!”說罷,飛也似的衝出屋門,往前院奔去。
劉爾寬一把沒有抓住她,時間已不容再有片刻遲疑。他顧不上追趕珍珠,拉起黑虎娘出了屋,踉踉蹌蹌直奔角門。角門有個護院的正把守著,看劉爾寬和黑虎娘抱個孩子奔來,用槍一指,大喝一聲:“好哇劉爾寬!你……”那家夥還沒說完,突然從屋簷上跳下一個大漢,一刀子插進他的後胸。他隻呻吟了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這條大漢不是別人,正是趙大龍。三天前的晚上,劉爾寬找黑虎,因為事情太急,沒有來得及和趙鬆坡商量。趙鬆坡今早去劉爾寬家探問珍珠近況,才聽他家裏人說了這件事。他氣得一跺腳:“爾寬,你也太老實了!歐陽嵐明是誆騙黑虎自投羅網,咋能信他鬼話!”
他急急回到家,和大龍一說,爺兒倆鐵匠爐也沒開,就分頭去找劉爾寬了。他連跑了幾家親戚,沒有找到,又怕黑虎已回柳鎮,便急忙折頭轉回來。等大天黑回到柳鎮,聽說黑虎已去了歐陽大院。急忙追到歐陽大院門口的胡同,一切都晚了!他懊悔不及。回到家時,大龍也剛剛回來。爺兒倆幹著急沒有辦法。於是分頭來到歐陽大院,一個在前門外,一個在後門外候著,也好有個接應。
大龍聽到槍響,知道已經壞事。他翻牆上屋,正好看到劉爾寬和黑虎娘往外逃,就飛身跳下屋簷,一刀紮死守門的護院,“嘩”地拉開後門,說一聲:“快跑!”
劉爾寬和黑虎娘在黑暗中認出是大龍,顧不上說話,衝出後門,一直往東去了。
黑虎娘好像已經失去魂魄,隻是緊緊地抱住孩子,機械地往前挪步。劉爾寬看她跑不動,伸手接過孩子,一手抱上,一手拉扯著黑虎娘,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跑,急得滿身大汗。
大龍藏在黑暗中斷後,不一會兒,從後門追出十幾個人來。隻聽得槍聲亂響,伴著一陣陣狂呼亂叫:
“往東追!”
“別讓她跑了!”
“……”
大龍咬咬牙,一連打出七八支鐵鏢。三四個人嚎叫著,相繼栽倒。他們發現旁邊有人暗算,幾個人朝這邊打起槍來,大龍不敢戀戰,轉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