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當天夜晚,黑虎逃離戰場,沒敢再回呂子雲和劉軲轆那裏去。手下人打光了,他知道無法交代。

黑虎沿老黃河朝東,中間經過柳鎮南邊的黃河灘,一氣跑出四十多裏。微明時,看到北灘有一大片杏樹,杏樹行裏有一個孤零零的人家。他一夜砍殺奔波,又帶著傷,此時是又饑又乏,便想前去投宿。為了減小目標,他先跳下馬,在它屁股上使勁拍了一刀,馬負疼,長嘯一聲拖韁跑走了。黑虎又在殘堤下一棵樹樁旁邊埋好柳葉刀,這才偷偷走進杏樹行,敲開那家院門。

開門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婦人,看見黑虎一身血跡,嚇得直抖,哆嗦著嘴唇問:“你是,你是……”

黑虎看她嚇壞了,忙扯謊說:“老人家,你甭怕。我是出外打短工的。昨夜在黃河灘裏碰上打仗,傷著了。想來討口飯吃的,要是不方便……”

老婦人果然相信了,把門縫拉大一些,往裏讓著。“啊喲天爺!看你傷成這樣子,快進來吧。有啥不方便?都是鄉裏鄉親的。這年頭,造孽喲……”嘮叨著一路把黑虎領進屋。

屋裏床上還睡著一個老大爺,尚未起床。這家裏隻有他們夫妻倆,看樣子也很窮。老大爺也醒了,聽說來了客人,便熱情地抬起頭讓座。一邊起床,一邊問黑虎從哪裏來。黑虎又說了一遍謊話。老大爺更熱情了,趕忙囑咐老伴打水做飯。他穿好衣服,到廚屋溶化了一碗鹽水,親自為黑虎洗傷包紮。

這一切做好,老婦人飯也做停當了。三個人一齊來到廚屋。老婦人盛上飯。飯是用蔥薑燒的半鍋鹹疙瘩麵,半稠半稀,正對口味。黑虎很感激,也顧不得作假,喝一碗又一碗,一氣喝光。兩位老人鍋小,黑虎看見沒他們吃的了,有些不好意思。老大爺爽朗地笑著說,“客套個啥?能吃飯就好,你這傷管保沒事。俺夫妻倆剛起床,還不餓呢,待會再做,再做。”老婦人也笑起來,看著這個狼吞虎咽的漢子,十分憐愛。說:“一夜沒睡覺吧?上床歇一會去。住上三天五天也不會攆你走。”說著,拐起小腳,收拾碗筷去了。

黑虎隨老大爺又回到堂屋。雖然困乏,也不好馬上就睡,便和老大爺閑坐了一會。老人家須眉斑白,額頭寬闊,性情爽快,也健談,一邊吸著長杆煙袋,一邊說家常。

原來,這北邊不遠就是一個村子,叫杏行,曆史很久遠。自古以來,村裏人酷愛杏樹。至今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都還種著些杏樹。獨有這老人家最多,有三十多棵。這位老人姓羅,叫羅和。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叫杏子,長得十分俊俏。因為這一帶老是兵荒馬亂,羅和老人怕閨女出事,頭年春天,已經嫁到百多裏外一個遠房姑姑家去了,和表哥成了親。自嫁走後,隻來過兩趟。據老人說,那地方屬於河南地麵。羅和夫妻聽說鄭州花園口大堤被炸,那一帶鬧了洪水,正替女兒一家著急呢。可是半年多了,也沒個音訊。說到這些時,羅和老人顯得很憂慮。

黑虎也有些同情。他剛從豫東來,那一帶饑荒情況,他是知道的。但怕暴露了身份,又怕老人更加擔心,便不敢說出來。隻跟著歎息了一陣,便被羅和老人催著上床睡覺去了。

黑虎在羅和家一連住了三天,老人雖然家貧,卻盡量做些好吃的給黑虎。黑虎心裏愧得很。心想,他們若知道我是個土匪頭子,說不定要用拐棍把我打出門去呢。黑虎心中淒惶,臉上時有流露。羅和老人隻當他是因為臂上受傷,怕一時找不到活幹而心裏發急,就問他家中還有啥人。黑虎被觸到傷心處,流下淚來。回答說什麼人都沒有了。羅和老人勸慰說:“那就更不要急了,急啥呢?實在沒活幹,就在我這裏住下。我這個杏樹園,正愁沒人侍弄呢!”老婦人也打笑說:“幹脆給我做幹兒子吧!日後這一片杏樹全歸你!”羅和老人也笑起來,不好意思地瞥了黑虎一眼,似有期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