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黑虎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離柳鎮。三天後回到了關東勞改農場。
農場坐落在一片廣袤的原始大森林中。落日的餘輝慢慢收攏它的金翼,漸漸隻剩下一抹淡淡的白光了。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呆板地臥在大地上,把黑色的山崗、古老的森林凝結成一個冷凍的世界。黑虎抱住膝頭坐在一塊巉岩上,默默地注視著遠處。他想借助眼前的冷凍世界,壓製自己熾熱的情感,把一顆心也冷凍在這裏。永遠避開珍珠,永遠不要再回柳鎮了吧。
可他是那樣痛苦地抽搐著腮幫骨。心中的岩漿以加倍的熾熱向外噴湧,快把整個身體都燒化了。他成了一團搖顫的野火,眼看要滾人原始大森林,燒起漫天大火……他愈是想強製著忘掉珍珠,珍珠的影像就愈是鮮明。是她的魂魄追來了;還是自己的魂魄留到了柳鎮?忘不掉,忘不掉哇!
黑虎在反躬自問:你十幾年日思夜盼,難道都是虛情假意嗎?既然真心愛她,為啥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回來了呢?看她一眼就會影響自己做好人?好人就不該有感情,有欲望?在理智和感情之間,有一架不可逾越的冰山嗎?他回答不了。他隻覺得自己要做好人的願望是真誠的,愛戀珍珠也是真誠的。既然都是真誠的,為啥在二者之間隻能選擇一個呢?
這使黑虎迷惘、痛苦而不能自拔。如果這是一個牛角尖,他是深深地鑽進去了!如果中間隔著的是一架冰山,他是試探著爬上去了!他一麵往裏鑽,往上爬,一麵膽戰心驚地懷疑當年高公儉局長的話。他在心裏委屈地辯解:高局長,我愛珍珠並沒有錯,沒有錯啊!我愛她,她也愛我。我們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一樣地經曆了苦難,生死不渝……這還不行嗎?難道還要有另外的附加條件,才是對的嗎?我們並沒有妨害誰呀!
晚上,黑虎回到住處,神情遊離恍惚,幾乎什麼東西也沒吃,就躺倒了。他一想到珍珠對自己的愛戀就陡然害怕起來。這次從柳鎮回來,沒去看她,她會怎樣想呢……說不定這個打擊足以置她於死地……說不定珍珠已經死了!啊……不知是親人之間確有感情的信息可以相通,還是黑虎的心理在作怪。他剛一閉眼,就做了一個噩夢。夢見珍珠披頭散發,瞪著死魚樣的眼睛站在他床前,哀怨地說:“虎子哥,你做好人吧,我……不在世上連累你了!”說完,倏然消失。
黑虎激靈醒來,打個寒噤,一下子坐起。他飛快地穿上衣褲,一氣跑到場領導那裏;“砰砰”地敲開門,要求回到家鄉定居,他在一刹那間下了決心。領導先是驚詫,不知他為啥變來變去,想來還是故土難舍吧,於是批準了他的要求。
第二天一大早,黑虎辦好手續,立即登程!他心急如焚,一刻也不能停了。
黑虎再次回到柳鎮,是第三天的夜晚,他什麼也顧不得了,直奔歐陽後院。珍珠的木棚門上了鎖,她住的東屋也是黑黢黢的。黑虎扶住院牆,一躍而過,屋門也從外麵上了鎖。他扒住門縫往裏連聲喊叫:“珍珠!珍珠!”無人應聲。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黑虎眼前一黑,幾乎栽倒。他使勁搖晃著門板,弄得嘩嘩亂響,嘶啞著嗓子叫起來:“珍珠啊!你在哪裏?……你不能……死呀!”
三十二
黑虎哭天搶地吼叫著,引得鄰家響起開門聲。他心中一動,忽然又瘋了一樣站起來,緊跑幾步,躍出院牆,直奔大龍家。
已經半夜了,大龍還沒有睡,坐在一個木墩上抽煙。妻子在一旁撥弄著一盆炭火,無聲地陪著。她知道丈夫心裏不好受,在為珍珠的事傷心。
正在這時,黑虎從黑影裏突然闖進屋子,一把抱住大龍,帶著哭音,慌慌張張地問:“大龍哥,嫂子,珍珠……她,她,她怎麼……”
大龍夫妻嚇了一跳,及至看清是黑虎,幾乎同時衝上來抓住他。大龍鐵青著臉,劈臉給了黑虎一個巴掌。大龍妻子嚇得倒退幾步,惶恐地瞪著他們。
“你,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負心漢!我當你永遠不回來了呢!你還回來做啥?你光顧自己,良心叫狼吃啦!?……你,你……”
大龍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指著他;大龍妻怕他再打黑虎,趕忙上前抱住,急急地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