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漸漸走散了。劉爾寬重新返回屋子,俯在珍珠臉旁輕聲責怪說:“珍珠,你可不該尋短見喲!”
珍珠慢慢翻身撲到劉爾寬懷裏,“大叔,你們救我……做啥?活著……沒趣……不如讓我死了好……”
這時,屋子裏還有大龍、吳師傅和大龍的妻子。大家又好言勸慰了一番。珍珠重新躺倒床上,兩眼閉得緊緊的。
大龍妻為她抿順著頭發,一邊垂淚說道:“珍珠妹妹,千難萬難都熬過來了,為啥要尋死呢?你歇息幾天,過了年就叫你大龍哥去關東,說啥也要把虎子找回來。”
大龍恨恨地說:“我捆也要把他捆回來!這個沒良心的!”
珍珠搖搖頭,眼淚流出來了,“捆綁不成夫妻。再說……他也有難處,我不能連累他了。”
劉爾寬坐在一旁傷心,抽著煙想心事。珍珠心緒這麼壞,誰能天天看著她呢?老在這地方住著,難免不想舊情,心情永遠也不會好。換個地方或許會好一些。
吳師傅是個精細之人,也想到這一層去了。他衝劉爾寬使個眼色,兩人到了院子裏。
“老劉哥,我看……把珍珠送南王莊去吧!”
“……”
“王木匠會收留她的。隻是你要擔個過——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珍珠的事,鄉親們誰不同情……”“我倒不怕。看王木匠的意思吧!”
他們正在計議,王木匠夫妻倆一路跌跌撞撞進了院門。兩位老人家張皇失措,都掛著淚珠子。今兒他們是來給珍珠送年貨的,一進柳鎮就聽說了珍珠上吊的事。
劉爾寬忙迎上去,“你們別慌,珍珠救過來了,在屋裏睡呢。”
夫妻倆進了屋,見大龍夫妻倆守著。珍珠已經睡熟了。老兩口默默地流了一陣子淚,沒敢驚動,就出來了。
劉爾寬把剛才商量的意思一說,他們正求之不得呢,一口答應下來。
當天下午,王木匠夫妻倆就把珍珠帶回南王莊去了。大龍一直護送到他家才回來。
三十三
黑虎虛驚一場。聽完大龍的述說,他深悔自己對不起珍珠。草草吃點東西,便由大龍陪著,連夜越過黃河故道,到了十八裏外的南王莊。
十幾年風風雨雨,生生死死,黑虎和珍珠終於重新見麵了!
珍珠一霎時幽怨冰釋,剩下的隻有難言的悲痛了!兩個人雙雙跪抱在一起,哭得幾乎昏絕。此情此景,縱是鐵石之心,也要動情的。老木匠夫妻倆和大龍也哭得淚人一樣。
待那陣洶湧的感情漸漸平複,黑虎站起身搖著珍珠的手:“走吧,咱們回柳鎮吧!”
珍珠掙開他的手,沉默良久,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堅決地搖了搖頭。經過這次波折,珍珠已經冷靜下來。她設身處地為黑虎著想,兩人結婚已不可能。
“咋?……你惱我啦?”
珍珠又搖搖頭,盡力平靜而溫柔地說:“虎子哥,你把我……忘了吧,真的。另外成個家,對下輩子孫也有好處。咱們結了婚,隻能給孩子造孽。你放心,我受得了……苦慣了……這裏還有爹娘,他們也要我伺候。我也不會……冷清的。你回柳鎮成個家,一定要成個家。有人照料你,我就……放心了……”
珍珠說著,淚珠子成串地落下來。黑虎衝動地再次抱住她,“不!不!回家吧,我再也不能離開你了!”
珍珠臉紅紅的,抹去淚,輕輕推開黑虎,又痛苦地閉上眼,“虎子哥,你回去吧!莫怨珍珠心狠,我一輩子……都記著你的情分,一切都等來生吧。天晚了,你,快點走吧!”
珍珠麵色又變得蒼白。使勁咬著嘴唇,低下頭,猛然跑回裏間去了。
黑虎隨大龍離開南王莊時,天色已經微明。大龍走在前麵,黑虎在後頭。空曠的黃河灘頭,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沙丘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向陽處的積雪已經融化,露出黃褐色的土地和一蓬蓬隔年的茅草。茅草在晨風中搖曳,似乎在痛苦地掙紮。什麼東西使它們這樣痛苦呢?啊,是土壤深處春天的萌動。生命的更新,其實並不輕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