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肖克扶著績東走出洞口，兩個人都水淋淋的。
肖克喘籲籲說：“幸虧我會遊泳，績東是個旱鴨子，不會遊泳……”
績東心有餘悸，“那水真涼，還挺深，有兩米多深，把我淹沒了。”
肖克說：“底下那些石頭紮腳，把我的左腳紮了一下。”
龍飛正過來說：“人沒危險就好，老肖，回去把腳包紮一下。”
肖克搖搖頭，“不用，沒那麼厲害。老龍，啥情況？”
龍飛說：“現在還不好說。”
梁滿倉說：“什麼不好說，搞破鞋唄，那個男的肯定是部隊上的；女的不好說，不像是島上的，島上的女人誰穿這種時髦的花襪子？！”
趙長征說：“部隊現在管得挺嚴的，但是個別人的個別現象也會存在，部隊上的事情咱們不好管。”
龍飛陷入沉思，“就怕這種事情和導彈驅逐艦的破壞陰謀有關係，跟梅花黨特務有關係……”
他決心到鯊魚島去一趟。
龍飛聯係了有關部門，第二天上午9時，縣裏派出一艘快艇到梅花島接他，朝鯊魚島駛去。
鯊魚島在梅花島的東北方向。這座島嶼並不大，遠處望去像一條鯊魚，隱沒在雲霧之中，島上沒有居民居住，是海軍軍事防區，沈陽號導彈驅逐艦就隱藏在這個島的地下碼頭。
快艇行駛了半個小時，駛達鯊魚島的碼頭，碼頭上有持槍的海軍哨兵守衛。快艇靠岸後，龍飛讓駕駛員在艇裏等他，自己跳上岸，上了台階。
沈陽號驅逐艦的艦長助理牧青在碼頭已等候多時，他看到龍飛立刻敬禮。
龍飛上前與他握手，按照規矩，掏出證件給他看了。
牧青說：“歡迎，歡迎，昨天縣裏已經打過招呼，柯艦長特意安排我在此恭候。”
牧青帶龍飛穿過一條馬路，上了山坡。隻見在半山腰有一座二層白色小樓，掩映在一片杜鵑花叢之中。樓頂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小樓的左側有一個籃球場，籃球場的東北角有一個高高的崗樓，樓頂有個海軍戰士正持槍巡視。
牧青把龍飛帶進樓內會客室，室內潔淨整齊，壁上有一幅當年毛主席視察東海艦隊的巨幅照片，照片下有一排長沙發，中間有一張條案，對麵一排書櫃，書櫃內擺放著馬恩列斯毛的選集和二十四史等書籍，書櫃上有各種軍艦、快艇的模型。
牧青說：“龍飛同誌，您先坐，我去叫柯艦長。”
一忽兒。一個英姿勃勃的中年海軍軍官走了進來，他濃眉大眼，眉宇靈秀。
“龍飛同誌，我是柯平。”他自我介紹道。
龍飛連忙站起來與他握手。
“歡迎你，龍飛同誌。”柯平轉身對牧青說：“快叫勤務兵給龍飛沏茶，沏我那最好的大紅袍茶！”
牧青出去了。
龍飛和柯平坐在沙發上，龍飛簡單說明了來意。
柯平笑著說：“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這艦導彈驅逐艦研創成功，凝聚了不少科研人員和官兵的心血，毛主席也多次批示，他老人家非常重視這次試水。敵人必然千方百計派人來搞破壞，我們這裏也加強了戒備，沒有特殊原因，一般生人不準上島，島上的指戰員一般不準輕易離島，海軍戰士一般都是尉級軍銜以上，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龍飛把最近梅花島上發生的異常現象對柯平講了，柯平皺著眉頭說：“我的母親也住在這個島上，以前這個島比較偏僻，島上民風純樸，一百多戶人家一般知根知底，相處挺和諧的。這兩年內地武鬥成風，很多組織機構都癱瘓了，內地有一些人混入了島內，有的人屬於投親靠友，也有的是一時避亂。水妮這個小姑娘著實可憐，死得夠慘的；我見過她，挺機靈的一個好女孩。她的父親宋老黑也是個老實人，至今下落不明，宋奶奶雙目失明，生活不便。龍飛同誌，你說的這個梅花黨，我早有耳聞，這是蔣介石在解放前夕成立的一個隱密的特務組織，主要任務是潛伏大陸，伺機配合蔣介石反攻大陸；成員一般是女性，單線聯係，足跡遍及世界各地，主要在東南亞、港澳台一帶活動。解放十幾年一直隱忍不露，自從1963年蔣介石在台灣叫囂反攻大陸，派遣多支武裝小分隊襲擊東南沿海一帶，槍殺我黨幹部，建立反共軍事基地，發展組織，製造事端。梅花黨也開始露頭，策劃暗殺、爆破、竊取我國高端機密文件、炸毀重要交通和工業設施等，罪行累累。自從1963年開始，他們妄圖炸毀武漢長江大橋、在大連竊取我國核潛艇情報、在西去列車上企圖綁架我核武器研製專家、在北京百貨大樓、前門大柵欄妄圖製造爆炸事件、在哈爾濱情人島挖掘日本帝國主義留下的細菌武器、殺害蘇聯著名航母專家瓦西裏、在四川西昌衛星基地製造事端，等等，不一而足，他們的這些在破壞陰謀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龍飛同誌，感謝你們這些在特殊戰線工作的同誌，是你們用許多無形的拳頭，粉碎了敵特一個又一個重大陰謀，保衛了人民共和國的勝利成果！”
龍飛說：“我們不分彼此，做的工作都是海納百川，百川歸海。你們海軍指戰員為保衛我國的萬裏海疆，不辭辛苦，不怕犧牲，做出了那麼多的貢獻。”
柯平看到勤務員端著茶盤進來，立刻招呼龍飛用茶。
牧青走了進來。
柯平對牧青說：“告訴司務長，多弄些海鮮，中午請龍飛吃飯，把我那收藏10年的貴州茅台酒拿出來。”
龍飛說：“不用客氣，我中午不在這裏吃飯。”
“那哪兒行？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這個小島。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是從北京來的，千裏迢迢，來到這裏不容易，中午咱們喝幾杯，見到你這個偵察大英雄，高興！”
龍飛很快轉入正題，他把那日下午看到的一個海軍軍官和那個時髦女人親昵的情節敘了一遍，又講到昨日在梅花島猿猴洞發現的情況。
柯平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這會是誰呢？……”
他陷入沉思之中。
龍飛不好打斷他，於是獨自喝茶。
柯平思忖一會兒，對龍飛說：“這樣吧，我盡快做一個調查，然後給你一個答複。你談到的那個軍官很可能是我們軍艦上的人，因為兄弟軍艦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梅花島上高炮連的人也不會弄到快艇。我一向抓軍紀是比較嚴格的，如果查出來，我一定嚴肅處理。”
又敘了一會兒，柯平帶他來到一間娛樂室，這是軍艦的官兵創作的書畫展，四周牆壁上掛滿了書畫作品，畫麵上有雄鷹、老虎、杜鵑、牡丹、山水等物，書法有毛主席詩詞，還有抒情言誌一類的書法內容。
龍飛在一幅8平尺畫軸前停下來，畫麵上是樹蔭遮蔽的高山之下，平台之上，一位古代高士正在撫琴高歌，題款是：“高山流水，柯平畫。
柯平走過來，笑著說：“龍飛，這是我的拙作，多多指教。”
龍飛端詳許久，讚歎道：“高山流水盼知音，意境深遠，曲高和寡；不隨波逐流、人雲亦雲，胸有大誌，腹有良謀，真高士也！”
柯平說：“龍飛，今天我可盼到知音了，緣分，緣分！緣是天意，份在人為！知我者，龍飛也！”
龍飛說：“你真是個奇才，身為海軍軍官，繪畫也有天賦，佩服，佩服！我要為老兄的傑作賦詩一首。”
“好，太好了，來，到這邊來。”
柯平引他走進旁邊一屋，隻見一個畫案上文房四寶齊備，牆上懸掛著《楊業抗遼》《嶽飛抗金》《韓世忠大戰黃天蕩》等繪畫作品，皆是柯平所繪。正麵有一幅一丈二尺的畫作《鄭成功收複台灣》，也是柯平所畫。
柯平鋪開一幅宣紙，拿過毛筆說：“請老兄題詩。”
龍飛沉吟片刻，接過毛筆，飽蘸墨汁，寫道：
鯊魚登島心怡然，層層疊疊一百旋。
梅蕊驚訝千紉立，杜鵑始曉半杯寒。
望洋原有溶溶月，觀海希冀點點帆。
最喜高山流水處，輕彈琴瑟伴高眠。
柯平歎道：“詩做得好，合仄押韻，律詩中間兩聯對仗，意境深遠。字也寫得好，運筆揮灑自如，清麗婉約，老兄臨的是元朝書法名家趙孟頫的書帖?”
龍飛連連點頭，“趙鬆雪的帖子臨了不少，後來也看了清初王鐸的一些書帖。”
柯平把龍飛寫的詩幅懸掛一邊，又取過一幅宣紙，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道：
倚竹偎柏心茫然，碑刻在胸總盤旋。
懷素書蕉禿塚立，米芾拜石老竹寒。
五更常望溶溶月，一簡書隨淡淡帆。
望斷桃源無覓處，鯊魚島上作詩眠。
龍飛歎道：“老兄詩思敏捷，幾分鍾做出和詩，真是令人欽佩！”
柯平十分歡喜，牽著龍飛的手，又回到會客室，二人坐定。
柯平說：“我今天可遇到知己了，舞文弄墨，心有靈犀。”
龍飛說：“又馳騁沙場，並肩作戰。”
柯平說：“傅玄的《戒言篇》中說：‘夫貪榮重利,常人之性也。上之所好,榮利存焉，故上好之下必趨不已,雖死不避也。先王知人人有好善尚德之性,而又貪榮而重利也,故貴其所尚而抑其所貪。貴其所尚則禮讓興，抑其所貪則廉恥存。’這段古言是說喜好名利地位，貪圖享樂、金錢是人的本性，君王所喜好的身，有名譽利益在其中，那麼臣民必然會趨之若鶩，追求不已，即便是為此而死也不在乎，也不會回避，可見君王的喜好對臣民的影響有多大。先哲知道人都有崇尚道德的一麵，也有貪圖富貴名利的一麵，於是就發揚好的方麵，抑製其醜惡的一麵；提倡向善向德，社會風氣就好。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對事物的喜歡和厭惡之情，凡是真善美的事物，人都喜歡；凡事假惡醜的東西，有識之士均是回避。”
龍飛說：“明朝陸紹珩在《醉古堂》中說：‘徑路窄處，留一步與人行。滋味濃時，減三分讓人嗜。’《醉古堂》中還說，處事不可不斬截，存心不可不寬舒，待己不可不嚴明，與人不可不和氣。有時退一步海闊天空，退是為了進。”
柯平說：“和為上，攻為下，兵不血刃成功才是大智慧。龍飛，我不把你當外人，我黨解放台灣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強攻為下，和平解決為上，這才是大智慧！”
龍飛笑著說：“我們兩個人觀點一致，真是不謀而合。”
柯平說：“可是在一些人看來，這是階級調合論。國共兩黨在曆史上還有兩次合作，一次是為了北伐封建軍閥，一次是為了結成統一戰線，共同抗日。”
柯平呷了一口茶，又悠悠地說：“處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居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如果你結交的都是正人君子，少年俊傑，你自然也會萌生出‘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豪情壯誌；如果圍繞在你身邊的多是一些偷雞摸狗之人，你也會沾染俗氣和晦氣的。這裏麵有一個精神境界的問題。春秋時期衛國有一個叫哀駘佗的人，魅力無窮，簡直可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生得奇醜無比，駝背跛足，脖子上還長著一個大肉瘤。可是男人隻要一接近他，便舍不得離開他；美女見了他談上幾句，便想跟他上床。魯哀公聽說這個人，便把他請入宮中，半個月之後，魯哀公就自慚形穢，感到他智慧超群，有著驚人的天賦，於是留他當相國。哀駘佗坐鎮相府，管理得井井有條，政績突出，佳話不斷。正當魯國人對他讚譽不止時，他卻辭官隱居。魯哀公從此茶飯不思，失魂喪魄，他去請教孔子，孔子對他說：‘我看到一群小豬在吸吮剛死去的母豬乳汁，不一會兒又丟棄母豬驚慌失措地跑散了，小豬愛母親不是愛它的形體，而是愛支配那個形體的精神。戰死沙場的人，他們埋葬時不用棺木上的飾物送葬，砍掉了腳的人，對於原來穿過的鞋子沒有理由再愛惜它，這都是因為失去了根本。哀駘佗一定是一個才智完備而德不外露的高人啊！’”
龍飛感歎地說：“這真是一種精神的力量，在一種偉大睿智的精神的感召之下，所有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尊卑貧富，好像冰山遇到陽光，都會融化，這就是哀駘佗的力量；和他在一起，人們早就忘記他醜陋的外形，感受到的隻有他精神的力量，這種力量使天下人為之俯首投地，心悅誠服。”
柯平問龍飛：“你知道我為什麼學畫嗎？”
龍飛問：“為什麼？”
“清朝石成金曾寫過《惺齋十樂》一文，講人生的十種樂境，樂於知福，樂於靜怡，樂於讀書，樂於飲酒，樂於賞花，樂於玩月，樂於觀畫，樂於掃地，樂於狂歌，樂於高臥。這十種樂境，我都喜歡。人能知福，能享許多大福。若能凝神靜坐，即是極大快樂。聖賢經書，孫子兵法，領袖真言，修齊治平之學，開暢心懷，精神真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落花流水，令人感悟。持杯對月，邀客同吟。可集名畫幾幅，入神入境。創作幾幅，心領神怡，恍入畫中，移我性情。齋中掃地，實是鍛煉；信口狂歌，一吐為快！高臥不醒，夢中托寄；細閱菊花，不減東晉大詩人陶淵明之得意也！”
龍飛歎道：“想不到在這種時代背景之下，東海之濱的鯊魚島，還有你這麼一位超凡脫俗的狂士！”
柯平長歎一聲，說：“龍飛，你不知道，我有時也憂國憂民啊！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治而亂，亂而治，可是何時才治啊！我聽說你也被抓過，背過叛徒、內奸的汙告，也去過五七幹校，後來因為工作需要，才被上邊點名出山……”
龍飛勸道：“柯平，咱們不談這個，還是換個話題吧。”
“怎麼？你怕隔牆有耳？這裏是我的天下，我說一不二，我就是鯊魚島的島主！這裏遠離北京，遠離南京，是中國東海的最東端，東海艦隊的好多老領導都是當年我父親的部下。軍艦上的數百名官兵、島上的數百人都得聽我的，都要看我的眼色！……”
龍飛笑道：“你又不是山大王，你是毛主席的海軍戰士！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黨叫幹啥就幹啥……”
柯平由衷地說：“其實我從心裏挺佩服明朝末年農民起義領袖李自成的，他是一個差一點就贏的大英雄，可惜農民性格讓他導致失敗。在李自成犧牲後的三百年後，他的悲壯遭遇還那麼強烈地撞擊著後代人的心。在中國，農民性格毀掉了一代又一代的領導人，包括毀掉了發誓不做李自成的人。大順軍當年從進入北京城到離開北京城，一共42天的時間，幾乎天天要把大量的金銀運往西安。吳三桂起兵後，李自成親征山海關，大順軍精銳悉出，可是這些遠征軍戰士居然帶著大包小包去打仗，這些都是掠奪來的財寶，還有漂亮的女人。李自成一生在戰場上馳騁，可是他最大的對手都是他自己。他沒有改變自己，因此他無法改變命運，改變世界。”
龍飛說：“我覺得李自成固然是一個英雄，後金的多爾袞更是一個豪傑，滿族人具有極大的進取心；他們在關外生活富裕，沃野千裏，牛羊成群，政治清明，任人唯賢，軍隊剽悍。但他們沒有滿足於此，而是把目光投向中原。清朝接手明朝時，明朝隻剩下三百五十五方平方公裏的土地，如果沒有多爾袞，今天我們出嘉峪關、出山海關就是出國了，中國的領土在滿清人手裏翻了三倍還多。多爾袞的心胸開闊，海納百川，兼收並蓄，努爾哈赤有軍事天賦，皇太極有政治天賦，多爾袞兼而有之。這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當年接收明朝這個爛攤子時，從容不迫，不慌不忙，帷幄中選出妙策，對藏人用宗教，對蒙古人用婚姻，把所有的皇女都嫁給蒙古的王子，對漢人用兩手政策，一手是把漢人的儒教神聖化，演出祭孔的劇目，興科舉，滿足漢人官迷的願望；另一手是鎮壓，殺人，剃發，換衣冠，這又是對儒教的強奸。明成祖朱棣時期，人口統計是六千萬人，明末時期為一億人，到清初時，人口統計為一千四百萬人，銳減了百分之八十多，約有六千萬漢人被滿人屠殺，僅一個小小的揚州，就被殺害八十多萬人。漢人上億，明軍百萬，李自成大順軍也有百萬，可是就打不過清兵十七萬人，這十七萬清兵，一路斬將奪關，高奏凱歌，創造了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