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商業化時代。這個時代的人功利、自私、直接、實惠、世俗、冷酷,他們更願意追求看得見的東西。“城內”的大讀書人(師)與小讀書人(生)也難免如此。當然,迂腐、虛榮、退讓、懦弱、做作、偽善、自虐……這些老毛病要比過去少得多了。
一方麵,社會更加開放搞活、崇尚物質;另一方麵,讀書人自身待遇降低、收入微薄。其尖銳對立,導致“城內”風景的顯著改觀。喧囂與騷動的主旋律,使人心異常浮躁、急切、匆忙乃至淺陋。“城外”的“花花世界”,色彩繽紛、音響強烈、物欲橫流、熱鬧非凡。“眾人熙熙,皆為利來;眾人攘攘,皆為利往。”在此大前提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君子固窮,小人言利”;“安貧樂道”,“坐冷板凳”……又有幾人皈依不更?所謂“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馬克思也說,人類首先要解決衣食住行等問題,然後才能從事政治、文藝、宗教等工作。世間沸騰、娛樂喧囂,讀書人又豈願、豈可、豈好獨獨清高、矜持?“圍城”又哪有條件獨獨存在下去?
一方麵,人們埋怨知識分子“自甘墮落”、“斯文掃地”、“本色全無”;另一方麵,大家又哪能忍心看著他們高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窮得像教授、傻得像博士”?當社會沒法、或曰不願如過去那般給知識分子以尊貴的地位、豐厚的待遇時,難道知識分子自己去改善生計也不成麼?隻要“取之有道”,便是天經地義。我們的民主政體,允許而且鼓勵公民自由擇業。國家好不容易局麵穩定,人民好不容易安居樂業,師生們也才有提高生活水平、美化生活空間的這麼一天。而皇皇“圍城”之名存實亡、人文傳統之凋敝破落,亦可順理成章。“城內人”無奈而激動地衝出“城”外;“城外人”便趾高氣揚、小人得誌般趁機到“城”內走走看看,以消除一種由來已久、其實並不必要的神秘感,且表麵上還有頗光彩的理由:“參觀”、“學習”,乃至“投資”(“占據”)。
但好在畢竟還有相當一批本色不移、人格偉岸的知識分子隊伍,他們潛心科研、培養桃李、淡於名利、不求聞達。他們乃為“埋頭苦幹”、“拚命硬幹”的“民族脊梁”(魯迅語)。而投機鑽營、沽名釣譽、到處活動、唯利是圖者,相信終不會大有出息。
2003年11月,俄羅斯國立羅蒙諾索夫莫斯科大學校長薩多維尼奇在訪問北京大學的演講中說,他盡管不同意“教育危機”或“大學危機”的說法,但他還是認為,在全球範圍內,社會已對教育失去信心。教育正在以社會不能接受的方式往“全麵商業化”發展,這將迅速削弱整體的文化構成和社會發展。
國內國外,實例俯拾皆是。當校內校外進出熙攘、人聲鼎沸時,這“圍城”開始在傾斜了——當然,並未完全坍塌,目前尚為過渡期。是的,“城內人”與“城外人”之間的際遇非常踴躍;“城內人”想衝出去,“城外人”想衝進來,該公式在今天算是推衍到了最高潮。到有一天,當“城內”、“城外”變得徹底一模一樣時,“圍城”就完全不存在了,“城內人”與“城外人”、“城內情結”與“城外情結”……諸概念亦便壽終正寢矣。
不同方可共處。時下有這樣一種說法:社會上的人對教師、學生不滿;教師、學生對社會上的人亦不滿。前者說後者“不像話”、“墮落了”、“令人失望”;後者說前者“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急功近利,鼠目寸光”。這是一個好指責、好否定、互相防犯而又互相靠近的時代。當世人看到教師、學生向自己靠近時,就逐漸對他們不滿了;當教師、學生對世人不滿時,就逐漸在向他們靠近了。人們總想竭力回到過去的美好歲月裏,但不可能,這是時代巨潮。它盡管派生著諸多弊病,但終究是前進的。總有一天,“圍城”不複存在,隻當作文物。
當人們聽到、看到或親身經曆著發生在今日“圍城”內外的諸類故事(如“城內人”模仿著“城外人”從事種種活動、“城外人”到“城內”尋找種種調劑、“城內人”與“城外人”相互之間舉行種種合作、在“城內”與“城外”之間發生的種種傳聞等)時,這就證明,“城內情結”與“城外情結”已變成相互靠近、否定、衝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