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行(1 / 3)

河坡上撒幾隻雪白的山羊,青草綠得晶瑩。河水就在腳下淌,一點聲音也沒有。前頭是一片豆地。過去豆地是七爺的瓜地。瓜棚上吊幾個絲瓜,開一簇金黃的小花。七爺正站在瓜棚下打著眼罩往四處看。他每年都種二畝瓜。今年又種了二畝,甜瓜、菜瓜、西瓜。有幾棵西瓜,是留給自己吃的。七爺沒牙了。

他得提防著那些渾小子。他們愛偷他的瓜。

葫蘆趴在樹蔭下的河坡上,隻露一個腦袋。抬頭看看遠處的七爺。他在尋找機會。葫蘆說:“豌豆,你趴下。別讓那老頭兒看見。”

豌豆說:“我不趴下。你該叫我嫂子。”依舊坐著,嘴裏銜一根節節草,瞅著葫蘆。

葫蘆看了她一眼:“我偏叫你豌豆。”

豌豆說:“我偏不趴下!”卻往下縮了縮頭。

草皮很厚,很軟和。幹淨得一塵不染。豌豆其實也想趴下,像兒時那樣,用下巴蹭著毛茸茸的草葉。她知道那樣很舒服。可她不能趴下。那不像個樣子。和葫蘆趴在一起更不像個樣子。

她覺得這小子很壞。

丈夫和他不同姓,同歲。他該叫她嫂子。但葫蘆守著人叫嫂子,背著人就叫豌豆。她老覺這小子不正經。幹事情喜歡偷偷摸摸的。去年結婚時,她就看出來了。那時大家都在鬧新房,公開鬧。豌豆性子開朗,知道誰也躲不過這一關去,隨他們鬧。後來鬧房的人都走了。臨睡前,豌豆坐在床前洗腳。忽然發現床底下冒出一股煙,嫋嫋地飄出來。有人在床底下吸煙!看來趴得時間久了。豌豆覺得好笑,這人聽房倒舍得下工夫。洗完腳,不動聲色,端起盆嘩地潑了進去。噢一聲從床底下鑽出個人來,一頭一臉都是洗腳水。丈夫吃一驚,傻乎乎地笑了:“葫蘆,你操啥?”葫蘆瞪了豌豆一眼,抹一把水:“你等著瞧!”狼狽逃竄了。豌豆笑得直打噎。這個人。

她覺得這個人很有趣。這一次的印象太深了。以後每次睡覺前洗腳,她都要想起他。老覺得有一縷青煙正從床底下飄出來。她愛幹淨,從當閨女時就愛幹淨。夏天,天天都要洗澡。冬天冷,隔幾天也要擦澡。腳是每天必洗的。丈夫人老實,在田裏死幹。晚上倒頭就睡。她老嫌他的腳丫子臭烘烘的。他睡著了,豌豆也要端一盆熱水,用毛巾蘸著給他擦幹淨。丈夫很愛她,她也疼他。當初就是戀他這份老實能幹,媒人一說就成了。

但日子久了,豌豆和丈夫在一起,總感到少了點什麼。她老想和人說笑一陣子,開開心。丈夫不大說話,更不愛笑,隻知悶著頭幹活。葫蘆和她家隔牆,隻要在家,端著碗吃飯就來串門。他老和豌豆開玩笑,避著丈夫和她擠眉弄眼。她相信他沒安好心。丈夫倒是渾然不覺。他不懂得提防人。但豌豆提防著。和葫蘆在一起,老覺得神經不安閑。但有趣。

她承認葫蘆比丈夫有本事。丈夫隻知在田裏幹活。葫蘆卻常出去。在外頭跑生意。販賣生薑、大蒜、山藥。在當地收購,租汽車拉到外地賣,一趟就賺幾百塊。他曾動員她丈夫和他一道幹。豌豆也攛掇丈夫去,可丈夫不去。他很憨厚地笑笑:“我不行。不能坐汽車。汽車跑恁快,我害怕。”真的。他不敢坐汽車,老怕汽車栽跟頭。自行車也不會騎,趕集走親戚都是步行。慢是慢了點,穩當。再不就讓豌豆去:“你去吧。我在家幹活。”他不願讓豌豆累著。

日子很平靜,平靜得無聊。

午飯後,豌豆趕七八隻羊到河坡上,往草皮上一臥,看著羊吃草。天熱得煩心。她把領口解開,露出一截雪白的頸窩。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覺得鼻孔發癢,猛睜眼,葫蘆正趴在她旁邊,用一根草莖撩她,豌豆一下坐起來,臉紅了:“涎皮賴臉!你幹啥?”她很生氣,又很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