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尋找月亮(3 / 3)

月兒洗澡時,錢坤出去了一趟,買回一些吃的。侯大爺笑笑說,錢老師交女朋友啦?錢坤紅了臉說是的是的,逃也似的回到閣樓上。

兩人吃過晚飯,就坐在臥室裏說話看電視。月兒的話明顯少了,注意力都在電視上。她說錢老師你的電視比俺村長的電視清楚多了,錢坤說我平時不大看的。月兒奇怪道,這麼好的電視不看不可惜了嗎?錢坤說你喜歡看就慢慢看吧,他也並不喜歡老是說話。電視上一個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在主持一個旅遊節目,月兒看得興高采烈。接下來是介紹西班牙鬥牛,牛身上被插上很多劍,月兒氣得大叫起來,說這些西班牙人真無恥下作。就換了個頻道,是一台歌舞晚會,上頭美女如雲,個個裸臂露臍,豐滿迷人。月兒看得如癡如醉,有時就低了頭看自己,用手撫摸胸脯,月兒的胸脯僅有一點鼓凸,沒發育的樣子,對比之下,顯得很慚愧,轉頭問錢坤,我是不是很醜啊?錢坤正在一旁翻一堆什麼書,抬頭回答說,你不醜,你真是很美的。接下來兩人又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錢坤發現月兒不見了,以為她去廁所,就沒在意。過了好一陣還是沒回來,錢坤就走出臥室尋找。廁所的門隻關了一半,卻亮著燈,於是推開門,卻吃了一驚。原來月兒脫了棉襖,隻穿一件紅肚兜,赤裸著上半身,正用他的剃須刀刮腋毛。錢坤說你幹什麼月兒?月兒忸怩著一笑,卻沒有要回避的意思,繼續對著鏡子刮。錢坤看到她抬起的胳肢窩滲出了血,又大聲喊月兒這樣不行的你要幹什麼!月兒笑道,城裏的女孩都沒有腋毛。錢坤驚奇道你怎麼知道?月兒說我從電視上看的。錢坤忙轉回臥室,歌舞晚會仍在進行。又一群女孩子在跳舞,錢坤伸了頭看,可不,一個個玉臂舒展,潔白如藕,的確全沒有腋毛。錢坤呆住了,沒想到月兒看電視會注意這些。他真想不出,她在城裏待五年,會學成什麼樣子。

三天後月兒離開了那座小閣樓。臨走時錢坤說你還會回來嗎?月兒搖搖頭,說你不要去找我,該回來的時候我會回來,山裏人說話算數。錢坤要給她一點錢,月兒不要,說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然後就挽著她的小包袱下樓去了。錢坤站在閣樓的窗前看她一直出了校門。她的兩條腿真長。

深夜一點,錢坤準時坐到地下舞廳的位子上。他記不清來這裏是第幾次了,他隻記得發現月牙兒休閑中心的第一夜,就是在這裏看到月兒的。月兒在這裏跳了一個草裙舞,後來聽人說這個舞曲的名字叫下裏巴人。

錢坤每次來,都坐在靠前的這個位置上。月牙兒休閑中心有兩個舞廳,一個在樓上,是供客人跳舞用的,這個在地下三層處,專用來表演的,每一層都有保安把守,這時舞廳周圍已坐滿了人,仍然是那些有錢而且有教養的人。這時燈光有些昏暗,整座舞廳沒有一絲聲音。錢坤在期待中有些緊張,他決心要在今晚把月兒領回去。他相信月兒已經發現他了,因為他每次都早早在同一個位置上,而且他每次都發現月兒在跳舞的時候,眼睛都有淚光。他相信月兒生活得並不快樂,她看他的目光是深情的幽怨的。當她的目光掃過人群的時候,又是冷漠的淩厲的甚至是仇恨的。錢坤不知道這三年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一條是肯定的,月兒沒有變成城裏人,她不僅仍然是個山野來的女孩子,而且比初見她時更顯原始和野氣。

燈光漸漸亮了,空曠的舞廳在布景的襯托下,一下變成古樸原始的荒原,山石、木樁、猛獸、河流、木舟、漁網,隱約可見的草棚和草庵。接著傳來一陣低沉的鼓聲。皮鼓聲中,一群掛著獸皮的男女走出來,跳起歡樂的舞蹈,嘴裏發出“嗨嗨”的聲音,動作和聲音都非常簡單、剛勁。皮鼓聲漸漸急驟,舞蹈也越來越激烈,一陣急促的“嗨嗨”聲後,舞蹈戛然而止,演員在暗下去的燈光中迅速退場。燈光再亮起時,一個身材修長、長發披散的女子已經登場。錢坤扶扶眼鏡,沒錯,就是月兒。月兒跳的是草裙獨舞。說真的,月兒的舞姿一看便知,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可她跳得本色,更接近生活本身。她在嗚嗚咽咽的音樂聲中起舞,身上的草窸窸窣窣,聽得人身上癢癢的。開始時跳得舒展緩慢,手臂慢慢揚起,一束燈光打來,能清晰地看到她腋間的汗毛,軟軟的,稀稀的。錢坤的心在緊束,那是編舞者精心的設計。此後,燈光變幻莫測,音樂也時緩時急,月兒在舞池中獨自旋轉,忘情地旋轉。三年中,月兒由一個瘦弱的女孩,已經發育成一個豐滿迷人的姑娘,皮膚仍然是棕色,雙腿依然修長,上身卻變得蜂腰隆胸,兩個高聳的乳房在稀薄的草裙中時隱時現,蹦蹦跳跳。她沒有胸罩,甚至也沒有內褲,在旋轉和跳躍中,一切都裸露無遺。場內的氣氛開始活躍了,人們不再文雅,不再沉默,而是不斷發出一陣陣狂呼。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來自山野的女子,原汁原味,毫無遮掩,毫無偽裝。他們癡迷的就是這個,他們離開繁華的南京城來這裏就是為了看這個,他們溫文爾雅地等到淩晨一點為的就是在等她,他們看膩了光滑的蔥白樣的女人現在要看看一個像印度少女似的長著棕色皮膚的女孩子,他們已經惡心那些刮掉眉毛刮掉腋毛甚至刮淨全身體毛的女子,現在要看看一個帶著山野氣的毛茸茸的真女子,就像吃夠了美味佳肴的城裏人要改改口味吃點野味。

整個舞廳都瘋狂了,所有的人都在狂呼亂叫。

在這一片山呼海嘯般的狂叫聲中,月兒的尖叫依然能分辨出來,她身上本就稀薄的草裙已快要抖落幹淨,全身的器官都已展示給眾人,她在叫,在尖叫,在撕心裂肺般狂叫,錢坤從她的叫聲中已經聞到了血腥氣。突然,他不顧一切地衝進舞池,抓住月兒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被保安一拳頭打在臉上,打得鼻血四濺。與此同時,周圍響起一片狂叫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錢坤被一個保安攙扶著,踉踉蹌蹌走出月牙兒中心的大門,手裏攥著一張沾滿血跡的字條子,是月兒讓保安轉交給他的。就著門口的燈光,錢坤展開字條,上頭是歪歪斜斜的幾行字:錢老師,你不要再來了,我還沒有變成城裏的女孩子,他們不讓我做城裏的女孩子,說這樣才好掙錢,我一定要做城裏的女孩子,等我掙足了錢就能做城裏女孩子了,還有二年,我去找你,你還會喜歡我嗎?

高高大大的保安和善地拍拍錢坤的肩說請回吧。錢坤的頭有點暈,剛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他抬頭看看,好像就是這個家夥打的。但此刻保安正對他笑。笑得叫他毛骨悚然。錢坤有些站立不穩,他硬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搖搖晃晃走到一棵小樹旁,扶住樹身蹲下,幹嘔了一陣子,鼻孔又流出血來。他用手背擦了擦,努力站起身。他決定回家了。這時月亮已經落下,月牙兒休閑中心也已曲終人散,來此消閑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都已走完,剛才還閃亮的“月牙兒”三個字倏然熄滅,整座森林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