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生者與亡者(1 / 3)

“就是這條路,不過和當年完全不一樣了。”徐亮指著一條來回四車道的柏油路對我說。

這是條沿河路,那時候劉春城租下的房子,現在已經是河濱的景觀綠化帶了。

“案發時間子啊三月一日淩晨零點至兩點間,這裏在零六年還比較荒,這樣的時間段,沒什麼路人。死者租下的店麵是路口第一間,157號。159號沒租掉,空關著。161和163號那晚沒人住,165號及對麵的154、156號都反映,在淩晨一點左右,聽見犬吠聲,大約持續了五六分鍾。還有人聽見大聲喊叫,有的說一聲,有的說兩聲。”

“犬吠?”

“對,劉春城好狗,從老家邵陽帶來的,一條拉布拉多,養了五年。這條狗現場沒找到,不知所蹤。到了三月二日,因附近起火,房東擔心房子,又聯係不上劉春城,跑過來看情況。開了門後,見劉倒臥在後院中,身周有大量凝固鮮血。當年入春很早,最高氣溫差不多近二十度,劉春城身體已開始輕微腐爛,很多螞蟻。”

徐亮點了支煙,說幾句抽一口,說幾句抽一口,一會兒就又換了一支。警方介入後,現場考察諸多痕跡,初步判斷這是入室行竊被發現,劉春城與歹徒搏鬥後身亡。其實屋內並沒有翻找的跡象,也有可能是仇殺,但考慮到劉剛來南昌,本地沒有仇人。而刑警赴邵東調查後,劉的家人也回想不出任何有這種深仇大恨的仇家。所以,警方最後認為尋仇可能性較低,應是小偷入室時被發現,兩人發生打鬥,劉在打鬥中死亡,而凶手驚慌之下,顧不得偷東西,迅速逃離了現場。

從現場痕跡來看,歹徒闖入前院時發出聲響被劉聽見,他取了菜刀躲在門後,等門被撬開後,當頭就是一刀。

“這麼說,第一刀是劉春城砍的?”我問。

“很可能。在島上我們發現的血跡化驗為A型,而劉春城的血型是AB型。”

房氏兄弟的血型就是A型,我已經在邵東縣醫院查到了。

“但是,按照常理,偷東西被發現,特別是先被砍了一刀,難道不該迅速逃跑嗎,怎麼會立刻做出足以讓劉春城死亡的反擊呢?”

“這的確是個疑點,但人在緊急時,常常會做出違反常理的反應呢,而且有些凶悍的家夥,說是偷,撬鎖的時候,手裏都握著把刀,以便在被發現時威懾對方。一旦有人反抗,立刻就是一刀上去。”

“劉春城挨了幾刀?”

“兩刀。左上臂一刀,胸前一刀。後者是致命的,直插心髒。凶器是帶血槽的三角匕首,隻要在胸腹區捅一下就是致命傷。”

“那麼凶手吃了幾刀?”

“從現場情況看,可能也挨了兩到三刀。劉春城在門口被反擊,他左上臂的刀傷就是在門口受的,然後他往房間裏逃,在臥房裏發生最後的打鬥,從血跡看,他又砍中了對方一到兩刀,對方隻捅了一刀,他真不走運。”

“已經拔刀互砍了,在門口的時候劉春城縣發動攻擊,反擊隻令他左臂受傷,為什麼他反而往屋裏逃呢?”

徐亮聳聳肩:“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兩人的第一回合裏,劉春城明顯占了便宜,而他敢持刀堵在門口搶先下手,也不乏勇氣,怎麼會一擊之下返身就逃。或許是劉春城看清楚了對方手裏的凶器,了解這種匕首的危險性才跑的。”

“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如此冷靜地判斷武器威力呢。就算他這麼冷靜,怎麼會逃進房裏,那也是一條死路呀。你看會不會是他認識這個闖入者,而且很懼怕他,所以盡管先砍中一刀,但看清楚對方的臉後,下意識地逃跑?”

徐亮笑笑:“你是想說劉家所謂的”死者複生”?這事兒可就有點荒謬了。”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神情間又帶著些疑惑。

“但是……不是……”他猶豫著用詞,又說:“其實我本來是覺得,雖然我不出劉春城有什麼仇人,但現場看,尋仇的可能性也是相當大的。”

“本來?那是什麼讓你改變了看法?”我問。

“有個問題我憋了很久,你到底是為什麼要來了解這宗舊案呢,是為了劉春城,還是為了殺他的那個人?”

我一時語塞,這事說來話長,而且坦率相告,也許並不合時宜。

“好了,好了,不必回答。其實這和我完全沒有關係,我隻需要滿足你的好奇心就行了。”

“謝謝。”我說。

此時,我的腦海裏已經開始構築那晚的情景。

淩晨一點,銀光滿地,月色微涼。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悄無聲息地貼著牆根走著,他微低著頭,或許背上有駝峰突起,或許小腹有明顯的啤酒肚,當然這些都是掩飾,如果把他的衣服掀開,將看到一個猙獰恐怖的肉球,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如有生命一般,哦是的,它就是有生命的。

他抬頭看看門牌,157好,正是地頭。他飛快地四下張望一遍,然後找到白天標記過的地方——這兒的外牆殘破了,凹凸不平,正適合踩腳翻進院子。他用帶著的長柄鐵錘把院牆上插著的碎玻璃清出一個缺口,然後把鐵錘隨手一扔。第二天這柄鐵錘被附近一個居民撿回家自用,幾天後主動交到警局。但指紋已經被汙染,無法再提取凶手的指紋,更有可能的是凶手本就戴著手套,沒留下一點痕跡。警方順著鐵錘追索來源,結果是一個建築隊幾天前失竊的,線索就此而斷。

扔棄鐵錘後,他用厚布纏住戴了手套的手,這使他翻牆而入時,沒有被玻璃渣刺傷手掌。可是當他落地,那條拉布拉多開始大聲咆哮起來,這或許是他沒有料到的。

“哦對了,那條狗呢,當時它是關在籠子裏還是放在院子裏看家的?”我問。

“狗本是拴在院子裏的,現場留下半截狗鏈,是被掙斷的。可能這條狗掙脫了狗鏈,想救主任,卻沒能辦到。我懷疑狗市追著凶手去了,反正後來,這條狗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此後也在市內的醫院調查過,看有沒有被狗咬傷的可疑人物,沒結果。”

犬吠驟然響起,他隻怕也嚇了一大跳,看清楚那條大狗被鏈子拴在樹上,才心定些。頂著狗吠,他飛快來到門前,門鎖時最普通的司別靈鎖,一把螺絲刀插進去,一扳就開了。然後迎麵就是一聲大喝,比唾沫星子更快的,是刀。

被狗驚動了的劉春城,飛快地從廚房取了把菜刀,守在門後。他以為是雞鳴狗盜之輩,對付這種人,你狠他就軟,你軟,他就狠,他舉著刀,打算等那家夥進門的一刻,給他個厲害。

聽著外麵聲響,敲門的那一刻,劉春城吸了口氣。門開了,冷風從門前黑影的兩側灌入,他一刀砍下去。

他可能砍偏了一些,沒有照著最致命的部位來了一下。因為盡管是小偷,真砍死了也得判防衛過當。砍中一刀的時候,借著月光,他也看清了黑影的臉,那竟是一張死人的臉,因為受傷而格外扭曲可怖。

死亡時人最大的恐怖。看見從死亡中歸來的人,真真切切地在麵前,那一瞬間,巨大的建海讓劉春城轉身就逃。他逃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黑影的反擊之勢在他的胳膊上開了道口子。

然後逃得再快,卻是一條死路。在最裏麵的方麵,他被黑影堵上了。劉春城發出最後的呼號,拚命揮舞著菜刀抵抗。他又砍了黑影幾刀,也許是重傷,也許隻是皮肉傷,但不論是怎樣的傷,黑影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不是看在他身上,根本感覺不痛。實際上,他極可能真的感覺不到痛。

黑影隻捅了一刀,直插心髒的致命一刀。然後離開。

狗呢,狗市什麼時候掙脫了鏈條的?是在兩人搏鬥的時候嗎,那它也沒能救回自己的主人,或許是在黑影厲害以後,忠犬在主人的屍體旁悲鳴幾聲,循著黑影的氣味,追蹤複仇而去。

“凶手是怎麼離開的?一個受傷的人和一條大狗,沒有痕跡留下來嗎?”我問。

“房子有前後門。前門沿街,後門出去,本來是沿河的荒地,有許多垃圾。案發現場,後門是虛掩著的,院內有零星少量血跡通向後門,所以從後門逃逸該沒錯。隻是出了後門以後的去向,是啊,荒灘上,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走過,怎麼會不留下痕跡呢。”

“這麼說你們找到他從後門出去的痕跡了?那線索又是怎麼斷掉的呢?”

“沒有痕跡,沒有線索。你記得我剛才說過的那場活在嗎。那把火就是後麵河灘上的垃圾燒起來的。有人往那上麵澆了汽油,是蓄意縱火,後來我們排摸了很久,也沒有找到縱火犯。救火車來得及時,火很快就撲滅了,可那種情況下,就算原本有痕跡,也都在水火夾攻下消失了。”

“你們考慮過,是凶手回來放火燒了痕跡嗎?”

“為了消滅一點點痕跡,這動靜也鬧得太大了吧。”、

“手段是比較過分,但這是最方便的一種吧。”

徐亮攤攤手,說:“好吧,其實我懷疑過,但光懷疑又有什麼用。我還懷疑這案子另有隱情呢。”

我頓時來了精神,問:“什麼隱情?”

“後來這宗案子,還有些劉家人不知道的後續。”

“啊?”我張大了嘴。

“因為我們組裏的意見也不統一,有的認為兩者之間沒有關係,最多隻是些巧合。有的,像我,認為那就是後續的發展,是本案件的延伸。如果不是太匪夷所思的話,我想所有的刑警都會和我想法一樣。”

我等著他會說什麼讓我大吃一驚的話。

“也許,我們已經找到凶手了。”

“什麼?”饒是已經準備著了,還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當年三月十七日,在那兒,發現了具無名屍。”

我順著徐亮手指的方向望去。

“河裏?”我問。

“對,這河很深,中心最深處將近十米。屍體本是被鐵鏈纏著的,但綁得不緊,鐵鏈脫落後浮了上來。法醫檢驗,死亡時間半個月,死亡原因……”

徐亮說到這兒卡住了,一臉難以啟齒的樣子。

“死亡原因是什麼?”我追著問,心裏預感到,或許接近下一個通往太歲的線索了。

“這四人全身上下,都被狗咬爛了。是被同一條狗咬的,一條大型犬。”

“拉布拉多?”我脫口而出。這個答案沒有任何邏輯可言,純粹是我的直覺。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條失蹤的拉布拉多。

“從齒痕檢測上,拉布拉多的牙齒的確符合,當然,在水裏泡了這麼多天,傷口已經腐爛變形,拉布拉多隻是符合的犬種之一。”徐亮雖然這麼說,但我看得出,他第一個想到的,也一定是那條拉布拉多。刑偵辦案裏,直覺是很重要的。

“為什麼你覺得浮屍就是凶手,他身上有刀傷並且刀痕比對和劉春城的菜刀符合?我能不能看一下這人的照片,你們應該有拍下來吧。”

“我說的隻是我個人的感覺,沒有證據,否則這案子早就破了,還用拖到現在變成無頭懸案?哈,照片是有,你不會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