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生者與亡者(2 / 3)

我以為他怕嚇到我,就說:我可見過不少惡心可怖的場景,你不用擔心照片會……”

“哦不不。”徐亮搖手說:“你看照片,是不是想忍一下,這人長得和劉家人說的房氏兄弟像不像?沒用呢,沒人能認出那家夥了。我剛才不是說過,他全身上下,都被狗咬爛了嗎。”

“你是說他的臉也被咬爛了?”

“臉,手指和腳趾,胸腹大片區域和四周頭頸的其他一些地方。所以,沒有相貌,沒有指紋,沒有刀傷,沒有特殊身體特征。如果不是法醫反複確認過的確是狗咬的,我甚至以為那是一個人精心啃過的,幾乎把能證明一個人身份的所有地方都摧毀了。”

我被他這句話驚的心頭一跳,一個想法冒了出來。真的會是這樣嗎?

“幾乎?還有什麼地方留下來的?”我又問。

“我們能知道他的血型,知道他的身高,根據顱骨複原出基本的相貌,還有牙齒。但光憑這些,還圈定不了死者身份。”

我笑笑,說,“我打賭,你肯定拿這個死者比對過房氏兄弟吧,結果怎麼樣?”

徐亮取出張複印圖遞給我,就是那種通過專業電腦軟件複原出來的人臉圖。

“血型是A型,和劉春城案現場收集到的凶手血型相符,房氏兄弟的血型也是A。年齡在二十二至二十七歲,房家老四老五都是這個年齡段。相貌上,這種電腦還原圖,至少以我們現在的技術水準來說,還原出來的臉和真實的臉難免有誤差。算上誤差,大概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適齡男子都符合這幅圖,房氏兄弟就是這百分之二三十裏的。身高體格來說,和房家老三,老五接近。而牙齒嘛……”

徐亮攤攤手,無奈地說,“當地縣醫院記錄不全,查不到。而DNA檢驗,理論上是可以檢測死者和房母的DNA,但當年我們的技術條件不具備,就沒做。”

“你直覺呢,你直覺他是嗎?”

“我直覺他是房家老五,房祖仁。”徐亮說,然後又補了兩個字,“可能”

“這麼說,劉春城並沒有看走眼,他真的看見了房祖仁。”

“但這宗案子離奇的地方不僅在於死者的身份,還在於他究竟是怎麼死的。當然我不是說死因,他咽喉被狗咬得很深,這可能是致命傷,或者他是死於流血過多,如果他身上原本就有一些刀傷的話。至於大部分的狗咬傷,我認為都是死了之後咬的。當時讓我們疑惑的是,他到底是誰殺的。我很難想象,會有條狗如此精細地把他梳了一遍,除非是有訓狗師在旁邊,指揮狗咬哪兒。但如果出於掩蓋死者身份的目的,有大把更有效的辦法,何必用狗。”

徐亮說著說著,眉頭越皺越深,盡管幾年過去,但案件的疑雲一直在他心頭,沒有消散。

“我們在屍體附近的河底,找到了把匕首,和劉春城屍體上的傷口比對後一致,確認是凶器。但這依然無法認定浮屍就是凶手,因為站在凶手立場考慮,他從後門逃走,最有可能丟棄凶器的兩個地方,就是垃圾灘和河,所以找到匕首說明不了什麼。假設浮屍就是凶手,太多事情解釋不通。他手持利刃逃走,被狗追上撕咬,他必然反擊,不可能一刀都沒有刺中狗。這樣的刀隻要捅進一刀,狗就活不了,那麼狗去了哪裏。不要說被火燒了,火是三月一日夜裏十一二點起的,幾小時後就被撲滅,根本來不及把狗屍燒成灰。我的同事詢問過一日白天經過河灘的拾荒者,沒人看見過這樣一條狗。”

“還有屍體上的鐵鏈。”我歎了口氣說。

“對,屍體上有鐵鏈,如果她是凶手,就說明當晚還有第三個人。但是在命案現場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痕跡,這第三人是凶手逃跑時突然出現的嗎,說不通。”

“那麼,屍體是怎麼被扔進河裏的呢,這河還挺寬的呢,是扔在河心嗎?”

徐亮的神情一凝,瞪著我,問: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哦我隻是隨便問問。”

徐亮盯著我看了很久,嘴裏喃喃說“真是瘋了,你和我一樣瘋”。

我等著他的回答。

“其實有很多辦法,水性好的人可以拖著屍體遊一段再鬆手,或者弄條小船。當然,如果你問我是怎麼看的,凶案第二天,這一河段的清汙工人,在附近河麵上撈起過一些小塊的泡沫塑料,還有繩子。我想,這可能是大塊泡沫塑料的殘餘部分。垃圾灘上有許多這樣的泡沫塑料。別問我繩子的斷口,清汙工人不會注意這些細節,能回憶起繩子和泡沫塑料就不錯了。”

沒想到徐亮居然也和我一樣,有這樣奇怪念頭。正常人不會關心屍體被扔進河裏的方式,因為有太多種方法,追尋這個細節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太多種方法是相對人而言的,如果拋屍者不是人呢,如果是一條狗想把一個人的屍體推到河中央去呢,那就很不容易了。

狗可以嘴足並用給屍體簡單地纏上鐵鏈子,但一個人加上鐵鏈的重量,使一條狗很難拖著他們遊到河中央,哪怕那是一條拉布拉多大狗。但是給屍體綁上浮力很強的大塊泡沫塑料就行了,遊到何種,再把繩子咬斷,屍體自然就沉了下去。泡沫塑料卻不能棄之不理,任其漂在水上,因為上麵肯定沾了血跡。所以狗把大塊的泡沫塑料叼走,至於那些小塊的碎屑,就管不上了。隻是能做到這一點,狗還是狗嗎,那就是狗妖了。徐亮想到了這點,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但我顯然也在朝著這個方向想,所以他覺得我也在發瘋。

然而,種種跡象,老刑偵的直覺,都把屍體的真正身份指向殺害劉春城的凶手。但當晚小院裏又沒有第三個人,這個凶手是怎麼死的?如果隱藏著第三個人,他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用如此複雜的方式拋屍?屍體上狗咬傷的真相是什麼?凶手真的是房氏兄弟裏德一個嗎,那麼邵東祖墳裏埋著的那五人是誰,假死的動機是什麼?

這麼多錯綜複雜的線索交織在一起,而且彼此還互相矛盾,這才讓兩宗案子至今懸著未破。

徐亮不會想到,讓他及當時所有辦案的刑警一籌莫展的難題,對我來說,已經有了答案。

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太歲居然附在了一條狗的身上,實在是時運不際,我忍不住想。

所有的事情,無法解釋的原因隻有一個:狗怎麼可能做出那些!但太歲附在狗身上之後,狗就可以做出所有的事情了。

那個夜晚,房祖仁從屋中步出,匕首上還沾著劉春城的心頭熱血。他小心地繞過依然大叫不止,作勢欲撲的狗,從後門離開。他可能佝僂著身子,用手捂住傷口,使血盡可能少地流出來。然後他沒走出多遠,院裏的拉布拉多犬終於掙脫了鏈條的束縛,猛追上來。

因為身上的傷,房祖仁德反映變慢了許多。他聽見聲響轉回身來,卻被大狗一下撲到,一口咬在咽喉上。

如果是一個人的正常反應,隻要沒死,肯定會反抗,會用手裏德匕首捅狗。這樣最後的記過就是同歸於盡。但房祖仁是受腦太歲控製的,第一時間,腦太歲就判斷出這具寄生體已經傷重難返,附近除了這條狗,再無合適的寄生體。當然狗也不合適,但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要是現在沒有這條狗的存在,腦太歲還可能主動脫落在地上,等待被什麼人撿走。可是有狗在,沒準一口就把腦太歲啃了。

所以腦太歲隻有附體在狗上,也許房祖仁張開雙臂,任憑喉頭的鮮血狂噴,任憑身體被狗撕咬,一把將狗抱住,給腦太歲的寄生創造機會。

控製了拉布拉多之後,這條狗把房祖仁德臉及其他可能暴露身份的地方都啃了一遍,然後再垃圾灘上找出根沉重的鐵鏈,繞著屍體纏了幾圈,又叼來幾塊大泡沫塑料,用繩子固定在屍體上,銜著拖遊到河中央,再咬斷繩子將屍體沉入河底。

等拉布拉多處理完泡沫塑料再遊回垃圾灘,隻怕已經筋疲力盡了。它大概處理了一下痕跡,發現不可能徹底清除,就在天亮前離開了。十幾個小時後,它帶著不知從是麼地方找來的汽油,重新回到垃圾灘。在廢棄打火機到處都是的垃圾灘,點把火再容易不過,火一起,再多的痕跡都消除了。

我回想了一遍腦太歲自附身趙自強之後的境況遭遇,先是趙自強被擊斃,腦太歲短暫蟄伏後暴起附身控製了江文生,江文生潛力逃亡,卻於邵陽遇車匪打劫,至毆至重傷。為了解決追捕,腦太歲不得以,耗費力氣附體林傑,修改了記憶後又轉附在房祖仁身上。起初林傑追捕時,就判斷腦太歲元氣受損,再經過兩次附體,想必到房祖仁時已經虛弱不堪。不了短短幾個月後,就在南昌意外被人認出,本想殺人滅口,沒想到不僅行凶時自己受了傷,還受到劉春城養的狗致命攻擊,落得被迫拋棄房祖仁的身體,附在狗身上的結局。

想象腦太歲逃亡之初,在法醫解剖室裏留下“等待亡者歸來”幾個字時,氣焰何等囂張。化身為狗在冰冷的河水裏拚命拖拉著綁著鐵鏈的身體時,又是何等的狼狽。我甚至忍不住想,要是腦太歲的壞元氣一直持續下去,大概還沒等我找到它,就會死掉吧。

“你在想什麼?”徐亮問:“你是為了房家五兄弟來的吧,他們是不是真的沒死?別拿鬼話唬弄我,林傑說你四處采訪奇案要寫小說,騙鬼呢,我可不信。房家五兄弟的死多半有蹊蹺,是把?我看,你倒更像個私家偵探,不是房家雇的就是劉家雇的。”

他緊盯著我,想從我的表情裏看出些端倪。

我忍不住笑了笑,他還真能想。

“徐警官,中國沒有私家偵探,有也是違法的。我真是記者,恩,給你看我的記者證。”

徐亮擺擺手,也不看我遞過去的記者證,說:“這年頭名片啊記者證啊,假的多了。不承認就算了,你是林傑介紹的,有他幫你背書,我就不管了。”

“真沒騙你,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房家五兄弟,絕絕對對是死透了。”我真心誠意地說。

“是嘛,是真的死了?”徐亮摸摸後腦勺,說:“算了算了,幹我們這行,要是憋著勁想破了每個案子,非成精神病不可。總有些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的。我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回頭要是還有什麼要幫忙的,隻要在南昌的低頭,你就找我。”

“我可是會當真的。”我笑著說。

徐亮離開後,我一個人沿著河岸來回踱步,沒走幾圈,就接到何夕的電話。

她做完了上午的解剖,估摸著我該到南昌有一會兒了,來問情況。

她向來不算是好奇的人,對我的事情從沒這麼上心過。不知是因為太歲,還是對我的心態有所改變。大概兼而有之。

聽完我的彙報,她說:沒準真會如你所願。“

我楞了一下,問:“你指什麼?”

“我是說腦太歲可能真的會死。”

我更是愕然:“我本來隻是隨便說說讓自己高興點,你和梁應物不是都說,太歲擁有的能量非常巨大,可以用核聚變來形容。就算附體會消耗很大能量,但這麼附幾次,就會把能量消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