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橋洞下(1 / 3)

“死了一地啊,死了一地,哎喲我的娘。”老漢喊著娘,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那個情形,陰森啊,連著好多天,我閉上眼睛就能瞧見,這輩子是忘不了啦。”他把煙放在嘴裏,使勁地嘬。

麵前的整座山,都是智蟻科技的養殖基地。這是眼下最熱的保健品公司,打著生態養殖的旗幟,號稱最高等級的螞蟻是用豬肉加專門配方食料放養喂大,把小小的螞蟻賣出黃金價。現下什麼東西隻要是放養的都貴,連螞蟻也要放養了,一下子就偶人,打敗許多其他的“圈養飼料型”螞蟻類保健品,銷量節節攀升。單看山腳下那片白色的內部度假村,就知道他們賺了多少錢。

日上三竿,我正在一片油菜地旁,和一位農家老伯聊天。

這是昆山,當年王雯帶著駝子去找的獸醫,本就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農民別墅裏。

王雯一去就沒有回來。等到第二天,團裏派人去找,小別墅裏沒有人應門,隔著窗戶向裏望,就看見地上有血。

王雯和駝子都死了,那個姓遊的獸醫不知所蹤。

王雯的手上腿上有很深的狗咬傷,但致命傷時割喉一刀。駝子背上的駝子不見了,一片血肉模糊,且右後側動脈被劃破,死於大出血。

警方的調查記過,當時遊一生的家人去了海南遊玩,診所裏隻有他一個人。遊一生開刀失敗,致狗大出血,且發狂咬人,這對他的名氣是毀滅性打擊,有可能一時不理智產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同時王雯的衣衫有撕扯跡象,也不排除遊一生見色起意施暴未果後殺人的可能。另外,手術割下的瘤不知所蹤,是案子的另一個疑點。

現場的情況一片狼藉,狗死在手術室,王雯死在客廳,是在向外逃的時候被椅子砸倒,再遭割喉的。椅子上采到了遊一生的指紋。

遊一生“畏罪潛逃”,警方當時一度在汽車站火車站等交通樞紐布網,監控家庭電話,卻一無所獲。

其實,現在想來,腦太歲進了馬戲團,最後落得這樣的記過,完全是它自己的選擇所致。如果不是它把自己變成了一條馬戲團中的寵物狗,事態絕不會發展到後來的地步。但它的運氣之背,依然讓我歎為觀止。我知道我這樣說很不厚道,又有兩條人命傷在它手裏,但作為一個以滅亡人類這個物種為目的的異類,一個曾導致上百人死亡的殘忍惡魔,現在多出來的這幾條人命,完全是“誤傷”級的。

我可以大概想到當時的情景。王雯把駝子騙去看醫生,但害怕進了診所被駝子識破謊言,預先帶了一隻強效麻醉針。她可能在接近診所的時候就一針紮進駝子身上,讓駝子失去反抗能力。

腦太歲在針紮進宿主身體時才發現不對,然後調集能量在狗體內迅速分泌出抗麻醉的化學物質,所以狗蘇醒的時間比王雯預料得早得多。應該是剛上手術台,醫生才沒切幾刀的時候。

駝子複蘇後的激烈反應,致使遊一生劃破了狗的動脈造成大出血,當時的情況對腦太歲來說必然十分危急,這隻拉布拉多無法再作為宿主使用,它得要立刻更換宿主。

其實在我向來,腦太歲還是有另一個選擇的,就是拚著受些傷害,假作被切下來的肉瘤,被扔進垃圾箱裏,等待時機。為是麼它沒這麼做,也許是它已經習慣於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習慣於有一個受它控製的宿主了,慣性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也許是遊一生在開刀的時候發現這個“瘤”非常奇特,不打算把它扔掉而是做切片實驗,那樣就算殺不死腦太歲,也會大大傷害其神經。後一個選擇也有另一個問題,它完全可以等王雯回去,遊醫生一個人要切片研究時寄生的。

如徐亮所說,總有些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無論因為怎樣的動機,腦太歲先是控製狗咬傷王雯,再附體控製遊醫生。王雯隻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當時瞧見這如電影《異形》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就算腳沒有受傷,大概也嚇軟了,終於在逃出大門前輩遊一生追上殺死。

警方不下了天羅地網,為什麼沒有抓到遊醫生,在我看來,並不是腦太歲狡猾,而是警方的預判出現了錯誤。

通常此類惡性案件,凶手都會外逃,特別是和家中沒有聯係,外逃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警方的所有手段,都是針對外逃而來的。但我覺得,腦太歲恐怕逃不遠。

以上一次殺死劉春城時為例,盡管附體在了一條狗身上,腦太歲還是盡了一切的力量,消除痕跡。但是這一次,在一幢無人打擾的別墅裏,腦太歲控製的是人,有大把清理一切痕跡的時間,卻什麼都沒有做就逃走了。哦,隻是隨便拉扯了兩把王雯的衣服故布疑陣,還有把駝子背上的傷口弄得模糊來了一些。

結合何夕對附體負麵作用的猜測,恐怕腦太歲的情況,是極不樂觀。在這種惡劣形勢下,腦太歲第一要解決的是體內矛盾,而非遠遁。

以上這些,都是昨晚團長告訴我的。林傑幫我往昆山市公安局打了電話,基本屬實,沒有補充。我覺得再找辦案人員並無太大必要,如果腦太歲沒逃遠的話,也許周圍的居民會發現些蛛絲螞跡。

這位老漢的房子,就離遊醫生的小樓不遠。他極健談,聽我打聽遊醫生的事情,張口就滔滔不絕。

“不是我老頭子迷信,那年開春,妖著呢。你說遊醫生,平時多好一個人呐,怎麼會做這種事他有老婆有兒子,日子過得熱騰著呢。再說了,他老婆,那可比死的小姑娘漂亮。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嘿。當然,那是說她年輕的時候。”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問我是誰,為什麼要打聽這些東西。

我記起林傑幫我杜撰的理由,信手拿過來。

“你要打聽奇怪事情寫文章,那我告訴您,那年開春,奇怪的事情可不單是這一宗,還有更古怪的呢。”老漢說。

我忙問還有什麼。

時間就是遊醫生診所出事後的第二天,夜裏下過雨,老漢早晨進山裏去,想采些野蘑菇。盡管智蟻科技把整座山都租了下來,但作為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的人,有的是小路能讓他偷偷溜進山裏不被智蟻科技的人發現。

進山沒多久,眼前的情形就讓他嚇得魂不附體,飛快地逃了回來。

先是零星的幾具,老漢好奇,壓著恐懼,順著往前走,就瞧見了一大片的屍體。

當然不是人的屍體,有鳥、山雞、鬆鼠、黃鼠狼、野兔、野貓、蛇,甚至還有兩匹狼。從前總是有人說在山裏聽見過狼叫,從來都沒誰真的見過。

這些山禽野獸死得血肉模糊,肚皮翻開,羽毛內髒飛得到處都是。許多蟲子聚在這些屍體旁啃食,好像還有許多蟲屍。那簡直是個人間地獄,老漢顧不得細看,飛也似的掉頭就跑。

怎麼那麼像中了範式病毒的死狀?我心裏想。

“您有和別人說嗎,別人見到過嗎?”

“我回來就嚇病了,燒了七八天,別人隻當我在說胡話呢。後來我有大半年沒敢進山,再進去時,就沒見過類似的事情了。”

老漢說的事情,肯定和腦太歲有關係。但到底是為什麼造成的,我無從猜測。

我跑去智蟻科技的度假村,給幾個門口的保安發了煙,亮了記者證,說是來采訪這麼件奇事的,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都搖頭。我又照著老漢所說,從一條小路上山,在山林間深一腳淺一腳的東走西逛,把鞋弄得都是泥,沒發現一點異狀,就和普通的山林一般無二。

我找到正經山路,前麵是個白色的涼亭。過了涼亭,路的一側樹了塊木牌,上麵寫著“三號蟻區”,後麵用一人高的綠色塑料隔離板圍起一大片,想必就是智蟻科技的養殖基地了。

迎麵走來一個穿著白衣的工作人員,看見我愣了一下,問事我誰怎麼進來的,然後客氣地把我送出山。路上我問他有沒有聽說過山裏動物暴斃的事情,他說自己才來工作不到一年,但沒聽同事說起過。

臨近終點,卻被卡住的感覺非常難受。我接連打給何夕梁應物還有林傑,他們和我一樣,覺得這事情呢一定與腦太歲有關,但怎麼個有關法,從何查起,卻沒有頭緒。

梁應物讓我別急,因為屍體是在荒僻的山路不通的林子裏,周圍也不靠著螞蟻養殖場,所以的確可能隻有老漢一個人看見;但另一個可能,是智蟻科技知道這件事,因為某個原因壓下不說。他建議我先回上海,從側麵探探智蟻科技的底再說。

也隻能這樣,我繼續留在昆山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再者事情畢竟過去了兩年,急也不在今天。比起來,張岩的事情才真是急。美劇《whthoutatrace》裏說,失蹤超過48消失生還可能性就很低,這是源於FBI真實的數據。誠然中美的情況有許多不同,但我初見張岩時,劉小兵已失蹤許多個48小時了,他現在還活著嗎?

我看了眼表,二十二點三十分。這是塊最多隻值三十塊錢的假勞力士表,做工粗糙得任誰都能看出它的真麵目,隻差在表麵上刻著“假貨”二字。

橋洞裏沒有路燈,洞外的燈光星光隻照得進小半,即便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光線,能看到的依然有限。

這就是已經連續發生過兩起失蹤案的橋洞。這是我蹲點守候的第二天。

胡子拉碴,頭發粘呼呼的,身上三天沒洗澡——這對流浪漢來說顯得太幹淨,所以我在第一天的時候就往身上“上過妝”。衣服是髒髒的舊西裝,現在許多流浪漢都穿這個,都快成製服了,讓要錢也顯得很“正式”。

我帶著一個裝了個追蹤器的舊山寨手機,梁應物接應的車就停在橋洞外的對麵路上,我走出橋洞就能看見那輛黑色的奧迪。作為雙重保險,我的髒頭發深處,左側頭皮上還粘了一個綠豆大小的追蹤器。此外,更在橋洞的頂上裝了個隱蔽的微型攝像頭,哪怕是夜晚,也能清晰地拍下橋洞裏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