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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句俗語,“西洋房子中國菜!”,都是拔尖之物。這話有待商量。中國烹調技術高,花樣多,味道好,說中菜拔尖,可以首肯。但西洋房子跟中國房子各有長短,難分高下。舉例來說:人不能自然隔離。洋房樓高,隻能在屋頂上建花園,窗台上擺盆栽。中國房子庭院居中,四周環列屋宇。門前種樹,窗下栽花,房前梁上宿燕,屋後池中養魚,人就生活在自然環境之中。去國外訪問,進了洋樓沒有人指點你鬧不清家長住哪間屋,兒孫住何處。可林黛玉第一次進榮國府,一見賈母就迎上去抱頭痛哭。因為在四合院中什麼身分住什麼房屋,有一定規製。林小姐注意到進入垂花門後,穿過一個過廳,來到兩旁抄手遊廊包圍著的正房,才看到人們扶著一位白發老太太走過來的。

洋樓拔地而起,挺立不群,有它獨特的美。但多大規模,幾多房舍,全部暴露在外人眼下。中國房子迎門樹一道影壁,兩盆夾竹桃遮住了庭院深深,謙虛中透著含蓄。這表現了東西方不同民族的性格差異。

四合院和舊式房舍,是封建社會大家族共居的產物。時代前進了,它已不合需要。平房為高層建築所代替,勢所必然。但高層也有照搬外洋和繼承傳統兩種思路。北京帽兒胡同新建小區結構是現代的,外裝修、輪廓線、平麵布局則吸收傳統建築藝術之長,因而受到行家讚賞,住戶歡迎,它繼承了傳統,又借鑒外國。

“安居”方可“樂業”,我國2000年要達到的小康計劃中,對人均住房麵積標準,有具體規定,人們的居住麵積問題會逐步解決。但有了居住空間不等於就“安居”,還看怎麼裝修,怎麼使用,怎麼建設居室內部的“小氣候”。

在沿海漁村,我看到有的富裕漁民蓋起別墅式洋房,內裝修豪華,舊家具當木柴賤價賣給收廢品的,花高價換上家具皮沙發,洋餐桌,組合櫃。吃飯時則把飯菜放在玻璃茶幾上,蹲在它旁邊進餐。一是蹲慣了,二是怕把魚刺掉在地毯上。

數十年前我在四川住過一家飯店,房內是雕刻精美的架子床,床前有木踏板。硬木八仙桌,中式靠背椅,八仙桌上陳設著筆墨紙硯,頂上懸著紗燈,一派書香典雅。近年再去發現改建成了高層洋樓了,裏邊的陳設也照西方酒店的模式換成了席夢思床,洋桌洋椅,沿牆而設的寫字台行李架。一切都近似西方酒店標準了,以至使人弄不清這是在國內還是在國外。

相反,我到美國時,在一位大學校長家作客,看到他客廳隔斷牆上鑲了四塊木雕構件,竟是中國太師椅子的椅背,他得意地告訴我這是在北京一個舊貨攤上買的,每件隻要二十美元。(我估計小販收購時,連椅子也花不了十美元)台北一家五星級酒店,出名的雅致。它大廳的頂棚是用多扇大陸農村的舊式木窗拚成的,在窗欞空隙處裝暗燈。酒櫃是大陸舊時雜貨店的老櫃台,櫃前擺著老北京到處都有的大酒缸。老板來招呼我們,我問他這些東西哪裏來的?他說是從大陸購運來的,有人專門去大陸收購,一次運來好幾船。他特別補充說:“這些在大陸算廢舊物品,不是文物,完全合法。”

感到安慰的是,這些舊家具的藝術和民俗價值還有人承認並保存;看到我們把珍貴東西當廢品賣了再花高價買普通西式家具,也有點遺憾。

我尊重各自的選擇。肯在住上花功夫下本錢是改革開放帶來的新氣象,證明我們生活水平提高了,值得高興。得到的一點啟發是:居得安不安,不隻決定於物質條件,還有精神因素。作為個人,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作為一個民族,什麼叫美,怎麼才算舒服,該有點共同性。

節儉樸實不影響美觀和適用,華麗奢侈也不見得就舒服。若能少花錢,得安居的,何樂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