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行,所謂“丸主”厚顏談戲,一氣寫了八篇,該刹刹車換換題了,不過看了半個世紀戲,認識一些內行朋友,總還有些話沒說盡興,最後我想談幾出我看過的“絕”戲,“絕”並不一定就是好,而是空前絕後之意。
一次是兒時看尚和玉先生主持的“稽古社子弟班”唱《鐵冠圖》。這出戲並不算出色,可有三絕,一是全部服裝是前清遺老載振捐製的,地地道道的滿洲服飾,不像目前香港有些電視劇的清裝那麼充滿想象和隨意的成分,以致誰也說不清是哪個朝代人;二是清兵服裝上的滿文心號,一色由貝勒載洵親筆寫出又繡上的,放到今天可算文物了;第三是戲裏有一場宣讀聖旨的戲,欽差大臣念的全是滿文。許多旗人朋友說連他們也是頭一次聽,而且和我一樣聽不懂,我說這出戲空前絕後,大概不會有人反對。
還有一出戲是五十年代看的,名曰《審頭刺湯》。《審頭刺湯》是熟戲,絕在它在演員搭配上,梅蘭芳演雪豔娘,周信芳演陸柄,這已是極難湊在一起的了,而唱湯勤的竟是話劇大家、電影導演洪深先生。那一年北京紀念梅、周二位舞台生活四十年,開幕式上洪深先生自告奮勇要為梅周二位挎挎刀。開始大家認為這有點起哄,誰知到了台上洪深先生還真行,一抬足一投袖,處處不離譜。湯勤用蘇白,這反倒發揮了洪深先生的長處。與陸柄幾句對白,說得嘎崩溜脆。特別是陪禮的那幾聲笑,引得滿場掌聲,這是洪深先生最後一次登台,也是梅周二位大師最後一次同台合作。可惜當時沒有錄相設備,不然應是一部極有價值的資料。
還有一次也是在五十年代初,看蓋叫天先生和葉盛章唱《三岔口》。蓋叫天先生是南派武生的大宗師,講究一招一式,動中求靜,要個帥勁兒;盛章正值盛年,講究手快腿快;火爆迅猛。過去這二位是決不能合作的。解放後大家破除門戶之見,同心協力為發展京劇藝術作貢獻,才有了這次合作。戲是唱的最好的,那天我是站在場麵後邊看蹭戲,發現在兩人交手時,叫天先生口中念念有詞,盛章點頭微笑,但不知說些什麼。過了幾個月,田漢先生領著我們一些年輕人到大連寫作。恰好盛章和李少春、袁世海、黃玉華也去大連演出。在海邊吃飯時,安娥大姐說起這場演出來,有人說叫天先生在台上對盛章說的是:“老三,你慢點,我年紀大了跟不上。”盛章就放慢了速度。安娥問:“此話當真嗎?”盛章隻說:“張先生功底深厚,是前輩,我該多照應。”我看過許多名角的《三岔口》,以這次最精彩,當時盛章才三十多歲,正是年齡既輕藝術又已成熟:閃展騰挪,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蓋叫天先生已過花甲,仍然英雄瀟灑,穩準壯美,兩人配合默契,令人稱絕,這可能是他們唯一的一次合作,也是最後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