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琪在上海戲校開蒙時曾學旦,後來社會上對越劇女演男和京劇男演女頗有非議,轉到中國戲校後才專攻小生。我認識他許多年,還沒看他演旦角戲,這天的《探母》他前鐵鏡公主,後楊宗保,頗見功力。但體態發胖,底氣有不足之相。廣東人又不大會欣賞京劇,盡管有專業捧場者按筆記本的指點叫好鼓掌,那天的氣氛也說不上熱烈。我暗暗有些難過,心想本來可以成為一代名優的人,今後怕隻能做個好票友了。
此後,我每到香港都和他通電話。有時他是在電影廠幫忙(我弄不清他是教把子還是拍片),有時他又去內地做生意。香港朋友談到他,多會提起兩件事。一是凡有大陸來的同學和朋友,馬玉琪都無私地給以幫助,二是他近年在商業上不大順心,頗有重踏台毯之念。1987年我到香港,又給他打電話。果然,在電話中他告訴我,他決定重返舞台,明天就應約到台北去唱戲了。隻得在電話中告別,我祝願他此行能成功。
這一去就是九年。這中間聽說他不止一次回來,盡管鞍山那地方給他留下苦難的回憶,他仍沒忘記那裏的朋友和觀眾,還到那裏去演出過。他到北京我多半不在,隻有一次通上了電話,約我一塊吃了頓中飯。告訴我他在那邊幹得不錯,沒工夫多談。
這次我一到台北,就對東道主說:“請幫我打聽一下馬玉琪先生的地址。”旁邊有位記者笑道:“是盛蘭京劇團團長嗎?不用打聽,我這就有。”說著他就給我抄了個號碼。電話一通,我自報家門,馬玉琪大聲問:“你在哪兒來電話?在台北,老天,你到台北了,別費話,快來吧,見麵再詳談,請記下我的地址……”
我參加完一個晚宴,驅車找到了馬玉琪的住所。
這所房子,從外邊看是台北的公寓,進到他屋裏,覺得又回了北京。甚至不是現在的北京,倒像是當年各府大臣家的一角,花梨木房罩把廳房隔成兩單元,懸著宮燈,掛著古畫,青花大瓶,官窯瓷罐,多寶格上是玉佛銅鼎,木刻牙雕。黃花梨家具上鋪的是緞子繡花軟墊。一派傳統文化氛圍。
他把我拉到裏間椅上坐下,沏了碗蓋碗茶,又說了一句:“真想不到,我們會在台北見麵,回想從前……”
我說:“往事不堪回首,現在大家都好了,這才是真格的。”
平靜下來之後,我注意觀察了一下,發現一個奇跡:不是深圳看到的那個肚子腆出,麵孔圓胖的那個馬玉琪了,好像時光倒退了二十年,又見到了那個剛從戲校畢業不久,英俊瀟灑的小生。比以前成熟,但仍然年輕。
我說:“你的體型恢複,嗓音都還原了,大概下了不少功夫吧?”
他點點頭說:“當然得下橫心,吃點苦。可是太值了,我找回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他告訴我,到台灣九年,他拚搏了九年。先與郭小莊女士合作。後來經濟基礎強些,就與魏海敏合作成立了盛蘭京劇團。他說:“我不能忘中國戲校對我的教育,恩師的栽培,台灣人喜歡京劇,帶有懷念故土、不忘根本的情結,我要唱就得唱好,使葉派藝術在台灣再現。”盛蘭京劇團成立後,得到兩岸同行和各界人士的歡迎支持,張群先生特為他題寫了團名,每次演出京劇界前輩師友都熱情協助。他唱《探母》,章遏雲女士擔綱蕭太後;他唱《臨江會》,李桐春助演關羽;他好學不倦,師友們都伸出熱情之後。袁世海先生跟他講自己和葉盛蘭合作時,所看到葉先生細節表演;葉少蘭把自己家傳的心得無私地轉授給他;他向畫家程十發請教昆曲,跟趙榮琛學程派唱腔。盛蘭京劇團每年在台灣至少要演出兩季,每次都造成轟動。他給我看近幾年演出的說明書和劇照,演出的劇目比在大陸時擴展了許多。《臨江會》、《群英會》、《雌雄鏢》、《奇雙會》這都是他在大陸很少演出的劇目,至於旦角戲程派的《罵殿》,在大陸時他根本就沒說過會這出戲。此外他又新排了清裝戲《清宮秋雨》和移植的朝鮮劇目《春香傳》。幾年時間,盛蘭劇團在台灣打開了局麵,立穩了腳根,成了台灣京劇界頂梁柱之一。從張學良先生、蔣緯國先生與他合影中那種讚許和鼓勵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業務上取得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