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偉人說: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在從事了二十多年編輯和創作之後,我感覺到我終生是達不到這個高度的。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人心不同各如其麵,你怎麼能把人家的靈魂像製造機械產品一樣設計製造出來?如果真是那樣,每個人的靈魂都是別人根據一定需要設計出來的,那地球上這幾十億人豈不都成了機器人?我們還奢談什麼文學典型,個性差異?另一位偉人則強調文學藝術的教育作用。文藝具有教育功能當然不錯,但我以為決不能因此作家便把自己當成以教育別人為能事的私塾先生。文藝的教育功能是文藝本身的屬性而不是附加物。一個作家如果在寫作前就先想著如何教育別人,我想這是多數主題先行的說教文學產生的根本原因。文學創作幾乎可以說是作家的一種生理需求,如同火山爆發一樣,毛澤東把它比作“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真是恰如其分的比喻。沒有精子卵子的結合,沒有長期的孕育,那是生不出孩子來的。而有了這個過程,那孩子的出生誰也擋不住 。反之,那種總以教育者自居的人寫出來的東西不就是沒有受精沒有孕育的“孩子”?如果作家總是居高臨下擺出一副教育人的架子,讀者是不會買你的賬的。作家就一定比讀者高明麼?恩格斯說:在作品中,作者的觀點愈隱蔽,對作品就愈好些。這種藝術觀念強調的是文藝對人精神的陶冶、靈魂的淨化、人格的影響,而恰恰不是教育。
在不斷地修正自己的文學觀念的過程中,在一次次諸如“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等等的鬥爭中,我們這一代人漸漸老邁,我個人則最終也沒有完全能“把四人幫造成的損失奪回來”。
寫了這麼多,大體上可以看出我的人生和文學經曆的軌跡。我不是在抱怨自己生不逢時,那個時代過來的許多人如馮驥才、陳忠實、蔣子龍、成一都與我年紀相仿,人家為什麼成就卓著呢?這其中緣由固然很難幾句話說清,但我後來自省,才能不夠、努力不足、旁騖過多是自己一無所成的主要原因。所以雖然自己也寫過一些長篇中短篇小說,但都不成器侯。常有友人問我為什麼不把過去的作品結集出版,對自己的創作做一個總結?我總是回答,速朽之作或已朽之作印出來做什麼?不隻浪費資源,還會讓別人做難,你鄭重其事地簽上自己的大名,敬奉給友人“敬請指正”,人家看又看不下去,保存又實在沒有價值,拿去賣廢紙又對你有所不敬。這不是為難朋友麼?想此類感受很多人都有,隻是像看著不穿衣服的皇帝那樣不說罷了。像賈平凹那樣:“著作得以出版,殷切切送某人一冊,扉頁上恭正題寫:‘贈×××先生存正。’一月過罷,偶爾去廢舊書報收購店見到此冊,遂折價買回,於扉頁上那條題款下又恭正題寫:‘再贈×××先生存正。’寫畢郵走,躲進一家酒館,坐喝,不禁樂而開笑。”我又實在做不到。倒是有時興之所至,隨意揮灑的一些散文隨筆之類有些還偶可搏人一笑,如有機會時,印一本小集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看到太原文壇一代新人叱吒風雲,我從心底由衷地感到高興。這是一位年屆古稀的文壇老兵的真心話。
天光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