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之時,你的冰箱裏裝了滿滿一冰箱海鮮,由於停電,變成了一堆臭魚爛蝦;比如你正洗澡渾身打好了肥皂,突然停電,衛生間裏伸手不見五指,令你進退維穀尷尬萬分;比如你寫作時剛好來了靈感,一口氣打了幾千字,突然停電了,等重新來電之後再打開電腦,屏幕上一片空白,無論你再怎樣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啟發自己的想象也是枉然——靈感是稍縱即逝的,它象哈雷慧星一樣,有它自己的規律,不是說來就能來的。這時,你氣惱得真想砸了麵前的顯示器……而這許多次停電都是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來臨的,有時是電力部門維修,有時是附近建築工地要接臨時線路,有時幹脆就是鄰居拉錯了閘盒,相信讀者諸君一定也有過類似的遭遇,不知您是如何處理的,反正我隻能是無可奈何。你讓誰去賠你的海鮮和靈感?因為渾身膩了一層肥皂而要求人家賠償會不會說你是患上想錢癆了?停電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隔些時候來了就是了。我看大家的眼睛裏似乎都在這麼說,我也隻好抱這種態度了。入鄉尚且要隨俗,何況自己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久而久之,也就習慣於對這樣的事情不再大驚小怪了,久入芝蘭之室,不聞其香嘛!
那天晚飯前,又停電了。
首先,在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意念就是,《焦點訪談》和緊接其後的一場國際足球賽現場直播是看不成了,原計劃在看完足球之後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把白天沒有完成的一篇短文在電腦上打出來,看來也隻能推給明天了,臨睡前的淋浴也隻能免了,那就聽收音機吧,我想。但是不行,我的收音機裏沒有電池,用的的穩壓電源。電對於現代人生活的重要性隻有在停電的時候才充分顯示出來,沒有電就沒有了光和熱,沒有了歡樂,沒有了文明,沒有了信息,就目瞽耳塞,就連家務活都幹不成。電,真是現代化生活之魂。
不為停電惱火,這種道行我已然具備了,但卻禁不住要感到沮喪。聽不成,看不成,寫不成對於沒有早睡習慣的我來說如何打發這一個晚上?怎麼能不讓人感到沮喪?倒不是自己惜時如金,就說虛度光陰吧也總得有個消磨的方式,沒有電,就是麻將都沒法打嘛!
然而我畢竟已一大把年紀,自我調節的能力還是有的。不是說牢騷太盛防腸斷麼?何苦要讓沮喪來咬齧自己呢?停電不停電,總得先吃飯,悠悠萬事,唯此唯大。先吃飯先吃飯。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擺好餐桌,天已大黑。找來一隻“中華鱉精”的鐵桶做燭台,點起兩支蠟燭,與母親相對而坐。燭光略顯暗淡卻十分柔和,象月光一樣,給人一種溶入大自然的感覺,難怪西方人在享受著現代文明帶來的一切便利的同時偶爾要點上蠟燭用一次燭光晚餐。記得好多年前在北京馬克西姆餐廳裏看到一個大廳不裝吊燈,隻在每張小圓桌上擺著一個小燭台,燈火跳蕩著,充滿了異國的鄉土氣息,好象是來到了阿爾卑斯山下那散發著葡萄酒和乳酪味道的農舍裏(需要說明的是這隻不過是我的想象而已,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祖國),那氛圍實在是好極了。馬克西姆不是我這種經濟能力的人能常去光顧的地方,但在自己家裏蠟燭一點,至少也有了一半“馬克西姆氛圍”,如果我的四麵牆壁也用假油畫(這是馬克西姆的專利,如何足以亂真不便廣為傳播),裝飾一下的話,就怕有八九分了。蠟燭的質地異常的好,那燈焰如同固定在那裏的桔黃色絨球,一動也不動,既不忽閃更不爆燈花。這樣的燈光給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和諧安詳,母親多皺的臉越發顯得慈愛和充滿笑意了。我想,如果有攝影家用心抓拍一張照片的話,說不定還真會有點提香或者拉斐爾油畫的味道呢。
燭光晚餐雖有情趣但終究也不能不散,可電還是沒有來,總得幹點什麼吧。幹什麼呢?隻有這一點燭光,看書,不行。在充足的電燈光下讀一會兒書還眼睛發澀呢。除非是那種木版刻本的古書,那種書每個字都有一枚一角硬硬幣那麼大,我想,古代人正是因為隻能用油燈或者蠟燭照明才把字刻成這麼大的。這突發的意念使我想起我的櫃子裏還真有這麼一本書呢。於是趕緊找出來。這是一本雕版印刷的《禪門日誦》,那是十多年前一位佛法高深的忘年交長者送給我的。我不是佛家弟子,所以這本書平時擺在櫃子裏難得一動。今天別的書不能看,隻能看它了。便坐下,把這本足有一尺多長的書翻開豎著卷起來,一手握著,書離燈頭隻有五六寸光景,燭光將我的身子在牆上映出一個很大的黑影,就這樣很是心不在焉地讀了起來。我忽然想到,這讀書的架勢多象關老爺在讀《春秋》?古代多少學子文人不就是這樣在燭光下皓首窮經的麼?想到這裏仿佛自己也順著時間隧道回到了唐宋,嚐了嚐幾十分鍾做古人的滋味。
過後想起來,覺得真是有趣得很,隻是因為偶然停了一回電,自己過了一趟出國的癮,還當了一回古人。如果當時因為停電生起氣來,那就一定沒有這次穿越時空的經曆。
從那之後,如果有一段時間供電正常,我心中反倒會偶然閃過一個念頭:怎麼這麼長時間了居然不停一次電?
(原載《三峽晚報》1999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