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見,在這個時候,一次會餐對大家意味著什麼,而且會餐的基本內容是學校裏已經養到百多斤的十多頭肥豬。

這一天終於到了。

會餐的地點就在各班的教室,各班整隊進入教室,之前教導主任給大家講話說這次會餐保證大家吃飽吃好,但是吃不了不許帶出餐廳,每間教室門口有兩位老師把守檢查。

我們魚貫進入教室,看到教室早已布置好了,四張課桌對成一張餐桌,十人一桌坐定,開飯了。

每人一斤主食,半斤饅頭半斤油條,每桌先上十盤主菜,全是過油肉、燉肉、扣肉條、糖醋丸子之類的實實在在的肉菜,而且全都是十寸盤,量不可謂不大。隻是這次會餐顛倒了正常的順序,先上了主食,好半天才上菜,這是為了免得大家吃飽了菜把主食偷帶回去。半斤饅頭半斤油條擺在麵前,早已饑餓難耐的我們根本顧不上什麼菜不菜,轉瞬間就把那一個小枕頭一般的饅頭和兩根胳膊粗細的油條吞吃完畢,校方原先所擔心的吃不了帶出來的事根本不會發生。緊接著上菜了,菜是一盤一盤上的,那盤中的菜轉瞬即光,用風卷殘雲來形容有點過於文雅,簡直像一位高明的魔術師在變戲法,怎麼滿滿的一盤菜一眨眼就不翼而飛了呢?糖醋丸子端上來後,我身旁一位小同學使筷子的功夫不夠,夾了幾下夾不上來,眼看就剩最後一個丸子了,他情急之中就幹脆用手去抓,不想那糖醋汁溫度很高,燙得他直甩手,就把一片糖醋汁甩到了鄰坐的一位大同學身上,恰巧這位大同學過年特意穿了父親的一條呢褲,油漬漬地弄髒了一大片,心疼得他使勁用手絹擦,一邊擦一邊惡狠狠地瞪著那位小同學道:“要不是會餐,非揍你一頓不可!”這位大同學說的是實話,

菜正一盤一盤端上桌來,此時吃菜遠比出氣要緊得多,豈能因小失大?

一斤主食和十盤主菜全部告罄之後,同學們食欲正濃,沒有一個人離坐而去,眼巴巴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等著看學校怎麼兌現讓大家吃飽吃好的許諾,這時,隻見炊事員提進一隻大號鐵皮水桶來,滿滿一桶大燴菜正冒著熱汽,每張桌上端上來一臉盆來,是白菜豆腐粉條和豬下水做成的油漬漬的大燴菜,炊事員笑著對大家說:“大燴菜管飽吃,不夠了我再去提。”我們每人滿滿盛了一大碗,呼嚕呼嚕幾口扒到肚子裏,一大洗臉盆燴菜立馬光了,於是又端上一盆來,大家又是每人盛上滿滿一碗,每人都吃了三大碗,第一碗不嚼就咽,第二碗邊嚼邊咽,第三碗隻嚼不咽,別的桌上不知道,光我們這個還有兩位女同學的桌上,就消耗了三大洗臉盆燴菜!隻吃得人人滿頭大汗直起腰腆著肚子,說話的氣也短了。這時炊事班長又提著半桶燴菜走過來,麼喝著:“誰還要誰還要?”見沒有一個人應答他,他那黑溜溜的小綠豆眼裏漾出一絲揶揄的笑:“吃呀吃呀!這麼好的菜,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語調和眼神裏明顯地流露出奚落和嘲弄,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笑我們貪婪的吃相,我心想,你在食堂裏每天能可著勁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現在卻在嘲笑我們,一點人類的同情心都有沒有,什麼東西!大家恨得牙癢,可也拿他沒辦法。(幾個月之後,這位炊事班長搬家,學校派我們班的同學出公差幫他,同學們裝做不小心把他一摞細瓷碗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瞪著兩隻綠豆眼心疼得嘴裏“嘖嘖”連聲,可照樣拿我們也沒辦法。)

筵席散了,大家站起來的時候就都覺得肚子沉沉的,有的人甚至隻能叉著兩條腿走路,一出門就有人吐了一地,那天下午,校醫室裏像趕集一樣,把個校醫和護士忙得不亦樂乎。

吃了一肚子的肥厚油膩,嘴裏就覺得分外地渴,回到家裏不斷地喝水,肚子就越發覺得脹了,整整一個下午都在不斷地喝水,再也沒有吃一點東西。

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頓令人心酸的會餐。

(原載《山西文學》1999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