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有一句名言我很欣賞:與有肝膽人共事,於無字句處讀書。好書皆微言大義也,所謂言外之義,弦外之音。要能從字麵上讀出字麵以外的東西才算得上是在讀書。這就是讀者要和作者交流,要開動腦筋去思索,去參與,去懷疑,去領悟,這樣才能把作者沒有說到甚至沒有想到的內涵發掘出來,說到底就是一個悟字。沒有悟性讀到頭也隻是一個書蠹。前麵提到的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定律就是這樣一種頓悟。他是讀大自然這本大書時頓悟的。佛家有一聯語頗發人深省:於一毫端現十方刹,坐微塵裏轉大法輪(這與法輪功無任何關係,特做說明,以免有人敏感)。這才是讀書治學的最高境界。
再說勤奮,勤勞奮發當然是一種優秀的品質。但勤奮的人有時往往需要偷點懶社會才能進步,為了省力,為了安逸,才有這樣那樣的發明。不想走路,才發明了汽車火車飛機,畏懼攀登之苦,才有了電梯,不願拉大鋸,才發明了電鋸......我倒不是為自己的懶惰尋找遁詞,隻是我一直以為懶人不時地勤奮一下或者勤奮的人不時地懶一下,我們的生活中才會不斷地閃現創造的火花。一味地勤奮下去,效果往往並不見得佳,中科院裏那些英年早逝的學者們倘能悠著點兒,多活三五十年,對國家對人民的貢獻應該更大一些大約是確鑿無疑的。說到治學,一位哲人說過,興趣是最好老師,我覺得這話說得好。十個人搶一個籃球,氣喘籲籲滿身臭汗,比拉排子車累得多,但仍樂之不疲,何故?有趣。陳景潤在七平米的小屋裏寫了兩麻袋手稿,向“哥德巴哈猜想” 的頂峰邁了一大步,艱難困苦他心甘情願,我不相信他當時心裏裝著祖國人民這樣那樣的偉大重負,我隻相信,數學是他的生命需要,不讓他做題,就等於從嬰兒嘴裏硬把媽媽的奶頭拽出來。如果讓他去寫電影劇本,我想他大約不會有什麼很大的成果,也未必能在小屋裏堅守那麼久。時下許多拔苗助長的家長死乞白賴地硬逼著天真的孩子學鋼琴、學繪畫,學這學那,不是把好多孩子弄得精神憂鬱性格變態了麼?這說到底是一個尊重不尊重個性的問題。忽略個性差異,就是不承認矛盾的普遍性,從根本上違背了辯證法。我們幾十年來受的馬克思主義教育都到哪兒去了?治學隻有勤而無趣,大抵是不會有什麼大作為的。
於是,我將那幅聯語改成了:
書山有路悟為徑
學海無涯趣作舟
悟與趣同為仄聲,有點破格,也在所不顧了,如今,破格的事不是太多了麼?官員可以破格提拔,教授可以破格評定,破一兩個字的格,怕也不算什麼太大的罪孽吧。
(原載香港《大公報》2000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