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爾看到對於《詩刊》前主編、詩人張誌民的一篇評論，聯想到艾青曾對張誌民有一句評語，說他是“不是孜孜於公關的以非文學的路徑顯赫一時的無著名作品的著名作家”。我以為，這句話對於張誌民來說真是一字千金，比任何長篇大論的空泛的不著邊際的溢美之辭要有力得多。憑著艾青的這一句話，張誌民就足以在現當代中國詩壇上占一席之地。
細細咂摸咂摸艾青這句話吧。它像艾青的詩句一樣精煉簡潔而又意蘊深遠，他在讚揚張誌民的同時，也對於當前的詩壇文壇表現出深深的憂思乃至可以說是憤慨。他說張誌民不是“孜孜於公關”，那就是說他看到詩文家“孜孜於公關”至少已經成為一種現象，而以“非文學的路徑顯赫一時”者也並不鮮見，至於“無著名作品的著名作家”這句看上去有幾分幽默的話則是艾青對於當前一些“著名作家”的評價。我想，他在提筆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中沒有一絲幽默的成份，有的隻是憤慨，他的心是在滴著血的。一位中中國當代文學巨匠在自己的暮年麵對著這些現象無可奈何隻能在評論某位具體的作家時旁敲側擊表示出一點感慨，這對於他當然 是非常痛心的事情。這就是我為什麼有意提起這位詩翁幾年前的這句話的緣由，我覺得艾青的這句話對於時下中國文壇的症狀無疑是一帖清醒劑。
艾青的這句話基本上概括了當前文壇上種種不正之風。
“孜孜於公關”的現象，這些年是越來越嚴重了，“傍官”、“傍名人”，花錢買評論，請客送禮拉人捧場，東奔西顛，上竄下跳，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自己出名，牢牢記得 的是“工夫在詩外”，而忘了文人出名的基礎是作品，沒有站得住的作品，充其量也隻能如艾青所說的那樣“顯赫一時”而已。而過分地注重“公關”忽視文學創作和自身的文學修養，就很難免“走火入魔”偏到斜路上去。陝西不是有位農民跑遍京城，遍訪了幾十位名人，又是請題詞，又是拍合影，還寫下了《致臧克家》《致賀敬之》這樣的“詩作”，說什麼“你把我抱得很緊”，說什麼賀敬之對他“幾個月不去您就心慌，不是寫信就是把電話撥響”，把自己“公關”成一位“亞洲第二個泰戈爾”。然而最終還是現了原形，私自印刷的“詩集”也成了非法出版物。“孜孜於公關”隻不過是“非文學路徑”之一，拉圈子、結幫派，也是一些人常蹈之轍。隻要是圈子裏的弟兄，哪怕你是一隻蒼蠅我也可以把你吹成一隻大象。遇到同夥受到批評，不問青紅皂白，哥們姐們一齊上，讓他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 人多。與拉幫結夥的“集團軍作戰”相對而言，還有一種“單兵作戰”者，在圈子裏自我吹噓，在報刊上自我炒作，隻要有出頭露麵的地方就去，什麼買書便入選的下三濫“名人辭典”，什麼交錢便得獎的下九流作品大賽，無一不參加，名片上印了一大串“著名”頭銜，最終誰也不記得他有過什麼作品。如此這般，這些個“孜孜於公關”的，善走“非文學路徑”的終於“顯赫一時”成了“沒有著名作品的著名作家 ”。這樣，再過不了多久，“3.15”熱線就會有人舉報偽劣作品和投訴偽劣作家了。
如今，艾青和張誌民都已作古，他們不會再站出來說什麼了，而他們生前無論是身體力行還是諄諄告誡，不都是應當使我們警醒麼？千萬千萬，不要成為那種“孜孜於公關的以非文學路徑顯赫一時的無著名作品的著名作家”。
（原載香港《大公報》1999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