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魚有什麼關係?這應該是科學家的話題。生物學家就有許多說法。
傳統的學說認定人是猴子變的。可是又有新學派出來挑戰,說人是魚變的,把可愛的海豚請出來作證:它的脊椎可以彎曲(猿猴的脊梁是僵直的),也是胎生,智力水平決不亞於猴子,而且親近人類,瞧,美國海軍就請它當潛水員、偵察員,許多國家還請它當救生員和雜技演員。日本的營養學家另有一說,認為猴子變人的關鍵因素是吃魚--若幹萬年以前,一部分候子來到了海邊,捕魚吃,獲得充分的蛋白質,大腦發達起來,就變成了人;另一部分猴子留在森林裏,繼續吃素,營養不良,也就無法變成人了。
我讚同“猴子吃魚變成人”的說法。根據是中國文人大多饞嘴(這可不是貶義詞)。從蒼頡造字時算起,“鮮”這個漢字就很形象,一半是“魚”,一半是“羊”,上頓兒清蒸魚,下頓兒涮羊肉,當然是鮮美無比啦。在造詞方麵,上海人幹脆把魚叫做“河鮮”;“食在廣州”,廣州人把魚叫做“海鮮”,近幾年粵菜的“生猛海鮮”打進北京,風糜全國,走向世界,足以證明中國人之愛吃魚。而且自古如此。“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怎麼辦?當然是舍熊掌而吃魚啦!幾億人口,都吃熊掌,狗熊怎麼受得了?何況還得保護野生動物哩。然而,孟嚐君的三千門客(大多是文人,大多饞嘴)發起牢騷來,彈劍而歌:“長鋏歸來兮,食無魚!”也夠主人為難的,當年既沒有遠洋捕魚船隊,也沒有電冰箱之類的冷藏設備,保證這麼多食客頓頓兒吃魚,難矣哉。
敝人繼承了祖先的傳統,從小愛吃魚。而且喜歡逮魚--摸魚、鬧魚、捉魚、偷魚、釣魚之總稱,容我逐項坦白交待。
摸魚最原始。八九歲上,父母帶我逃難到湖南,在耒陽縣的小水鋪念小學,正值抗日戰爭時期,同學們實在沒什麼好玩的,也沒什麼好吃的,放學之後就到小河溝裏去摸魚--光腳站在水裏,麵向河岸,沒有任何漁具,全靠兩隻小手,張成“八”字形,慢慢伸向河邊的草叢、石滹或石縫,憑著觸覺,若是有魚,它一動,立刻抓住。雖然是小魚,但是摸到魚的一刹那特別好玩,心裏的高興勁兒就甭提啦,比在北京的胡同裏看“驢皮影”還開心(當時我還沒看過電影)。
鬧魚最奇特,且具地方色彩。湖南有一種比較高大的茶樹(不是產茶葉的矮樹),盛產茶籽,可榨油,清澄的茶油比華北的棉籽油和東北的豆油都好吃。榨過油的茶籽餅,湖南話叫茶枯,一如豆餅,是上好的肥料。農民用茶枯肥田時,先把它搗碎,用水浸泡,再一瓢一瓢地潑撒到水稻田裏。由於當年根本不用化肥農藥,這些水稻田裏便有許多鯽魚、黃鱔、泥鰍,還有一種能吸附在腿上、甚至鑽進肉裏去吸血的螞蝗。孩子們害怕螞蝗,平時不敢下水田摸魚。有趣的是這些魚一旦“喝”了茶枯水,全都“鬧病”,暈頭脹腦,鯽魚漂到水麵上來張著小嘴“喝風”,黃鱔索性把腦袋伸出水麵“喘氣”,泥鰍則鑽進稀泥“避難”,連螞蝗也縮成一團,沉到水底不咬人了。此時便是孩子們歡樂的節日,紛紛逃學,跑到水稻田裏來捉魚--湖南話叫做鬧魚--並非誰都可以來揀便宜,由於我跟地主的兒子女兒是同學,才被允許到他們家的水田裏鬧魚,條件是不得踩倒稻秧。鯽魚最好捉,雙手一捧就是一條。掐黃鱔得講技術,用手攥不行,它一縮脖就滑脫了,隻能用中指勾住它的脖子,快速地在食指和無名指之間用力勒成一道彎,才能把它拎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