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瘋狂的會議(1 / 3)

人,都是社會的人,不是孤獨的魯賓遜。人類的生產生活,憑藉分工協作,產品交換,信息溝通,知識傳播……也有糾紛戰爭,勝敗妥協。為了解決好這些事,就需要彼此商量。甲乙二人,曰之交談;三人為眾,眾人交談,集思廣益,曰之會議。會議的發明者誰?無案可查。古今中外,文明的和不文明的人群都掌握了開會的手段。會議的功能不斷擴展,花樣翻新,千奇百怪,已經是個萬花筒了。“文山會海”淹沒人,坑人、騙人、害死人。然而,也有開會上癮的人,成了會議迷,變著法兒開會,勞民傷財,樂此不疲,這又為什麼呢?

禦前會議

會議,在我國有悠久的曆史傳統。白居易描寫唐明皇與楊玉環的《長恨歌》裏有這樣的詩句: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早朝,就是開會--朝廷重臣、文武百官,夠級別、有資格麵君奏本議事的權貴人物,不分冬夏寒暑,風霜雨雪,每天淩晨五更起床,穿戴整齊,趕赴皇宮,在議事的殿堂前黑鴉鴉地跪成一片,等待主管太監宣布上朝,所以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進殿之後,還得下跪磕頭,山呼萬歲,皇帝佬兒說聲平身,才能站起來,有本奏本,無事退朝。泱泱大國怎能無事呢?許多事情皆由皇帝獨裁,朕即法律,金口玉言,朱筆聖批,生殺予奪,鐵板釘釘。遇有重大事端,諸如災荒戰亂,征伐議和,皇儲廢立,冤假錯案,皇帝有時也要垂詢群臣的意見,或有意試探,藉以考察幹部,這就可能引發爭論,形成廷議,或曰禦前會議,當然啦,最後還是皇帝佬兒說了算。也有“武死戰,文死諫”的信念,直言抗上,不懼天條,以死諫君,自詡為忠心愛國之諍臣,為民請願,招惹殺身之禍,甚至株連九族,但求名留青史。總之,在封建獨裁統治的中國,很久以前就有這種重要的會議形式了。而唐明皇沉迷酒色,“從此君王不早朝”,大權旁落,就會釀成安史之亂。由此看來,當了皇帝,少睡懶覺,按時起床,天天開會,還是好事情。至於那些文武百官,日日早朝,唯唯諾諾,言不由衷,說假話者或可升官晉爵,說真話的難免充軍發配,“伴君如伴虎”,我想,他們的大多數未必喜歡開會。

會盟

比漢唐更早的春秋戰國,也開會,譬如“會盟”,那五霸七雄,就沒少召開這種“國際會議”。山東省桓台縣有個奇特的馬踏湖,方圓數十裏,由縱橫交錯的二百多條河道織成水網,盛產魚蝦、脆藕、金絲鴨蛋,屬貢品,五萬居民家家有船,出門就上船,連青年男女談戀愛都在船上,此地被譽為“東方威尼斯”,正在形成旅遊景區。我國北方的河網地帶很少見,那麼馬踏湖是怎樣形成的呢?相傳五霸之一的齊桓公曾經在此大會諸侯,被擁立為盟主。各路兵馬也在此排列方陣,晝夜操練,“千年的道兒熬成河,百年的媳婦熬成婆”,那些戰車和騎兵鐵蹄踩踏出來的馬道,日久天長變成了河網,故名馬踏湖。由此可見,這種會議的規模甚大,討論安全和軍事同盟的大問題,各路諸侯也有獨立性,談得攏就合作,談不攏,拉起隊伍就走人。今日的聯合國,要想組織多國部隊,也是常常召開國際會議的。安理會,北約、歐盟理事會,還在深夜召開緊急會議哩。

廟會

民間也有集會。最常見的是廟會,北京的廠甸,隆福寺,護國寺,白塔寺,白雲觀,都定期舉辦廟會。商販們利用善男信女進香還願的時機擺攤售貨,各種風味小吃,傳統工藝品,應有盡有,民間藝人也來搭台演出,十分熱鬧。地壇和龍潭湖公園,至今還在春節期間舉辦大型廟會。到妙峰山進香的香會,規模也很大,連河北省的香民都遠道趕來,可達數萬人。解放前交通不便,城裏各行業的商會在沿途搭設茶棚、粥棚,免費招待行人。現代的廟會,雖然還有宗教色彩,但參加的人士多數是為了娛樂和購物,去妙峰山的交通很方便了,人們大多也是為了旅遊,觀賞玫瑰花,還可以買幾斤鮮花瓣兒帶回家裏自製蜜餞玫瑰。這種民間廟會,倒是具有群眾性,為平民百姓所喜愛。

聚餐會

我在重慶讀中學的時候,聽說有一批自稱“二流文人”的朋友定期下小館,舉行聚餐會。後來在“文革”中看到報紙上的批判文章,說這些文化人當年組成“二流堂”,反對什麼文藝主張,是文壇的“二流子”雲雲。因為我當時年幼,並不了解這種聚餐會的具體情況,“文革”中的大批判文章沒有一篇是真實可信的,所以至今不了解真情。50年代初期,“三反”、“五反”運動中,又見報紙上揭露,上海的一些民族資本家,舉行“星期五聚餐會”,聚餐是名,共同商議對抗公私合營是實。因我當時在朝鮮打仗,仍然不了解具體情況。90年代,我在美國參加了一次“禮拜天聚餐會”,具體情形是:與會者數百人,每人交一美元,在基督教的會堂裏聚餐,一人一份炸薯條,土豆泥,一個漢堡包,一杯可口可樂,基本上能吃飽。用餐期間,誰都可以上台隨意唱隻歌,彈鋼琴,台下的朋友們自由交談。多數人互不相識,據說就是為了來吃一頓廉價的快餐,在基督教免費提供的會堂裏玩一會兒,然後走人。至於教會為什麼每個禮拜天舉辦一次這樣的賠錢聚餐會?我不是教徒,不懂教義,所以還是沒弄明白。

分贓會議

俄、英、美、法、日、意、德、奧的八國聯軍侵占北京之後,又有西、比、荷三國見便宜就上,參加進來,共有11個帝國主義國家,恃強淩弱,逼迫清政府於1901年9月7日簽訂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及19個附件,李鴻章於臨死之前抱病出席了這次帝國列強的分贓會議。割地賠款,租界駐兵,英國在東交民巷的兵營距清廷皇宮僅百米之遙……中國從此淪為半殖民地。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中國是戰勝國。但是,1919年1月召開的巴黎和會,帝國列強仍然無視中國的權益,蠻橫地把戰敗國德國原先在山東的一切特權轉讓給日本,承認日本對青島的占領,拒不廢除“二十一條”。於是激起了我國人民極大憤慨,暴發“五四”運動,揭開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序幕。

馬拉鬆會議

站起來了的新中國與美國之間有過多次漫長的談判,據參加者回憶,那真可謂馬拉鬆會議了。先是朝鮮停戰談判美軍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就想在談判桌上得到;談判桌上理屈詞窮,又想訴諸武力。我方針鋒相對,堅強抗爭,結果是從1951年冬到53年夏,談談打打,打打談談,持續了19個月,才迫使美軍侵朝司令克拉克低下頭來簽字,他也承認了“我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在沒有取得勝利的停戰協議上簽字的將軍”。此後是中美大使級巴黎會談。由於美國不承認新中國,兩國沒有外交關係,但是,世界上的許多事情,沒有中國的參與,就很難解決,所以還是要跟中國打交道,這種不定期的大使級會談,又談了好多年,開會一百多次。

關於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談判,主要阻力來自美國,一談又是14年。我無法統計雙方開了多少次會議,隻知道有些會議通宵達旦,緊張而艱難,比馬拉鬆長跑艱難得多。連朱總理都說:從黑頭發談到白頭發了!可喜的是,這次談判的結果屬於“雙贏”,對中國有利,對美國也有利,而且世界矚目,因為中國“入世”對全世界的經濟發展都有利。

最大的會議

1992年,聯合國在裏約熱內盧召開了它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世界環境會議,有一百五十多個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率團參加。會議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的先進理論。因為人類進入20世紀以來,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地區戰爭從未消停,科技和經濟也飛速發展,現代化工業和現代化都市的規模空前擴大,人口激增,對自然資源的開采、浪費和環境汙染非常嚴重,原始森林消失80%,物種大量滅絕,多數國家和地區嚴重缺乏淡水,作為主要能源的石油,再過幾十年也將開采殆盡,大氣形成溫室效應,臭氧層出現空洞,沙漠化嚴重,河湖幹涸,自然災害頻繁發生……隻有切實保護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人類文明和經濟建設才能做到“可持續發展”--這是擺在全人類麵前的重大課題,是20世紀末和新世紀最先進的科學思想之一。環境問題沒有國界,亞馬遜熱帶雨林是“地球的肺”,厄爾尼諾和拉齊娜可以周遊世界,“地球隻有一個”,我們都是地球村的居民,必須齊心協力,共同保護地球母親。

“可持續發展”的理論必將產生越來越大的世界性影響。保護環境是我們的基本國策。江澤民主席訪美時,與克林頓總統發表聯合聲明的第一項,就是“能源和環境”。這些年,我國政府采取堅決措施治理淮河汙染,禁伐自然林,綠化祖國,包括北京市的環境治理工作,都取得了明顯的成效。持之以恒,是可以營造出藍天白雲、綠地碧水、鳥語花香、萬物競生的優美環境的。

分身會

馬雅科夫斯基在一首著名的長詩《開會迷》裏尖銳地批評了蘇聯的官僚主義者,說他們唯一的工作方法就是開會,兩個會議同時召開也要參加,那就采取分身術,把自身一分為二,半個身子出席這個會,半個身子參加那個會。他在結尾時建議召開最後一次會,討論永遠取消這些無用的會議。由此可見,在前蘇聯,這種誇誇其談、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的會議還是很多的。

官僚們對這首詩群起而攻之,罪名無外乎“給社會主義抹黑”,這也是上綱上線呀,後果相當嚴重。幸虧列寧親自出麵幹預,說這首詩“政治上是好的”,馬雅可夫斯基才保住了身家性命。這首諷刺詩也才有可能被譯成中文,在新中國出版發行,被人們傳誦。應該感謝列寧,如果當年把它定為“大毒草”,咱們可就讀不到了。有趣的是,咱們的一些幹部,雖然沒有馬氏所說的分身術,卻也喜歡同時出席兩個乃至三個會議,君不見,他們開會時遲到,說是剛從另一個會場逃出來的,坐下就發表一通講話,講完又要走,說是還有一個什麼會議等著他,不去可不行,那怕趕上個會議尾巴,跟大家見個麵,在酒桌上碰碰杯,也足以表示領導的關懷嘛。

累人會

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鬧鬼的故事:某甲不聽人勸,廉價買下一套凶宅,果然夜裏有鬼哭。他遍請和尚道士,畫符念咒,均不見效。一天,有位工友上門,說他能驅鬼,又說,他從前就在這套宅院裏當聽差,知道主人是怎麼死的,夜裏的哭聲來自原先主人的鬼魂,隻要新主人雇用他,就能把那鬼魂趕走。某甲聽了個半信半疑,隻好試試看。夜裏,又聞鬼哭時,工友立刻背誦《總理遺囑》,果然把那鬼魂嚇跑了。鬼魂為什麼害怕《總理遺囑》呢?原來國民黨每次開會,都要先念《總理遺囑》。那位原先的房主人就是開會累死的,現在成了鬼魂,忽然聽到《總理遺囑》,以為又要開會,嚇得望風而逃,免得再次累死--人死了變鬼,再次累死,可就連鬼都當不成啦!

從前有這樣的順口溜:“國民黨的稅多,八路軍的會多”。如果這話當真,我們的幹部裏有沒有開會累死的呢?大概沒有,因為曆史在前進,今天的幹部總會想出一些高招兒,不讓自己累死。少開會,開短會,都是好辦法。據說,難辦的是上級召開會議,指定廠長、書記、局長等等領導幹部必須參加,一開就是十天半月,你想開短會,能由你決定嗎?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總之不能因為開會累死人呀。於是就在領導班子裏增加幹部,安排幾位專職開會的官兒,名曰“會議廠長”,“會議書記”,“會議局長”,“會議縣長”,以應付黨政工青婦、農林牧副漁、五講四美三熱愛、掃黃打非倒計時……條條塊塊之各種會議。“上麵千條線,下麵一顆針”,據說有位“會議縣長”在上麵開會40天,回來隻傳達4個字:“買房。下崗。”唉,他的分工本來就是專門應付開會的,並不承擔實際工作,你想讓他有什麼責任感,難矣哉。

舞會

50年代,生活清苦,思想工作嚴密,娛樂項目很少。出版一本新書,譬如《日日夜夜》、《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軍》、《紅岩》、《青春之歌》,大家都爭著看,幾乎是同時在閱讀一本書,而且肯定是革命書籍。電影也很少,國內平均一個星期隻有一部新故事片,“政治標準第一”的影片,也是大家同時爭著看。沒有電視,沒有旅遊,沒有卡拉OK,沒有足球聯賽,不準搓麻將,更不敢“偷聽敵台”廣播,連《參考消息》也隻供縣團級以上的幹部閱讀。幸虧當年有個“一邊倒”的政策,“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於是“網開一麵”,提倡向蘇聯學習,政治、經濟、軍事方麵的學習姑且不談,隻說文娛,蘇聯老大哥喜歡跳舞,那麼跳舞就一定是社會主義的玩藝兒,所以中南海以下的各級機關、部隊、大專院校,都敢堂而皇之地舉辦舞會。什麼舞?交際舞,快三步,慢四步,沒有探戈、霹靂、迪斯科,一男一女摟著轉圈兒,如斯而已。

我們誌願軍部隊在戰鬥間歇、休整時,也頻頻舉辦舞會。戰爭年代,部隊有個不成文的“二七八團”軍規--男性現役軍人戀愛結婚的條件是27歲、8年黨齡、團級幹部,三者缺一不可,否則,許多軍人帶著老婆孩子,怎麼打仗?所以這條軍規是合理的。所以,違反“二七八團”軍規者就是犯了“貪圖享樂”的錯誤。所以,在大型防空洞裏參加舞會的都是團級以上軍官。女伴來自文工團、衛生所、通訊、機要等部門,她們若願嫁給團級以上的首長,當然不受限製。我那時是軍文工團的正排級團員,20歲,“帶翅膀的飛(非)黨員”,根本不夠談戀愛的資格,卻是每晚參加舞會。君不知,舉辦舞會是文工團的政治任務,姑娘們去伴舞,便於和首長建立感情,我們小夥子要去點汽燈,拉手風琴,敲鑼打鼓,“嘭嚓嚓!嘭嚓嚓!”敲得山響--我們的首長,雖然舞姿欠佳,但是都有跑步出操的基本功,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相當熟練,隻要鑼鼓點兒敲得響亮,他們就能抱著女兵跳個滿場飛,跳到深夜也不踩女伴的腳。我們的軍長堪稱舞迷,他創造了一種“推車舞”,還告訴文工團最漂亮的女兵,說他從小就會推獨輪雞公車,走山路也沒翻過車,“推車不用教,全靠屁股搖”。他還說,“推車舞”讓他不忘當年餓著肚皮給地主家推雞公車的滋味。君莫笑,那就失於淺薄了。須知,這位雇農出身的軍長,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戰功赫赫,今天又令朝鮮戰場上的“十六國聯軍”聞風喪膽,是彭德懷打敗麥克阿瑟的鐵拳頭!

在羅馬尼亞六周年國慶的那天,我們軍文工團接到命令,由團長率領20名女團員,到平壤的羅馬尼亞大使館去參加聯歡舞會。當時的平壤已被侵朝美軍轟炸成一片廢墟了,羅國使館設在一幢被毀大樓的地下室,依然燈火輝煌,桌子上的金紙巧克力堆成小山,還有紅紅綠綠的雞尾酒,悠揚的《藍色多瑙河》樂曲娓婉動聽……這在戰火紛飛的北朝鮮,恍如夢境。與會者主要是蘇聯老大哥和各社會主義國家駐平壤的大使、武官,伴舞女郎則是朝鮮人民軍協奏團的演員,她們一個個燙成卷發,描眉塗唇,穿著無袖衫、超短裙、高跟鞋,頗具歐洲風情。隻因為協奏團的伴舞女郎不夠,才臨時邀請誌願軍文工團的女兵參加,可惜,我們的女兵相形見絀,穿一身綠色連衣裙,不塗脂粉,漆黑的頭發紮成兩把小刷子,又過分老實,沒見過這種花天酒地的西洋舞會呀,進得場來便怯生生地躲在文工團長背後,像一群小雞雛在老母雞翅膀下紮堆兒。然而,中國人民誌願軍是名揚四海的威武之師呀,我們的女兵也備受歡迎,一露麵就獲得熱烈的掌聲歡呼聲。不知是出於禮貌,出於熱情,還是出於雞尾酒的興奮力,大鼻子武官一擁而上,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我們的女兵拽進舞池,瘋狂起舞。最要命的是貼胸舞,貼臉舞,摟抱得太緊呀,他長著鐵絲胡子,還要跟你擦臉,疼痛好幾天。還有“跪手絹”,他掏出一方手帕鋪在地,兩人對臉跪在上麵,摟著你親嘴玩。文工團長大驚失色,也無法救援……回到駐地的防空洞裏,女兵們氣得直哭,文工團長發誓:今後就是槍斃,也不率領女兵參加蘇聯老大哥的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