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霞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走進家門,她機械地脫下外套,係上圍裙,開始準備晚飯。她在廚房裏神不守舍地切菜,腦袋裏一片空白,一不小心,手指被切破了。李紅霞吮吸著指尖滲出的殷紅的血,眼淚一滴滴滑落。虛弱無力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坐在地上。一個聲音在李紅霞的心底回蕩著,“生活,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如果是在認識馬衛國,有了這個家之前,麵對同樣的打擊,她會坦然地接受,甚至是期待這樣的災難發生,視之為一種徹底的解脫。她沒有勇氣自殺,隻能借助外力來終結這痛苦的人生。但現在有了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有了馬衛國、多多和這個家,剛剛看到生活充滿陽光的美好的一麵,上天卻要結束她在塵世間的旅行,讓李紅霞有無限的眷戀,埋怨上天的不公。這個剛剛安定下來的家如何承受這樣的飛來橫禍?李紅霞心裏亂成一團麻,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應對。
家門打開了,門口傳來多多叫“媽媽”的聲音。李紅霞扶著櫥櫃艱難地站起身,還沒等她轉過身來,馬衛國就衝進廚房,從後麵抱住了她,在她的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這種親密的舉動馬衛國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多多站在廚房的門口,壞壞地“嘿嘿”直笑。李紅霞詫異地望著馬衛國,馬衛國扳過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睛,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今天我簽了一個大單,一個環衛處一下子就向我訂了50箱,發達了!”馬衛國高喊著,將李紅霞抱起來轉了一個圈。
放下李紅霞,馬衛國又把多多舉了起來,“你爸爸有錢了!”過於興奮的馬衛國根本沒有注意到李紅霞因為身心俱疲站立不穩,身體晃了晃險些摔倒。馬衛國興奮的在狹窄的廚房裏轉著圈,被舉在空中的多多發出“咯咯”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悅耳。看著喜出望外的馬衛國和天真可愛的女兒,李紅霞隱瞞自己的病情,陪他們度過最後一段快樂時光,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這是她對自己深愛的丈夫和女兒最後的犧牲最後的付出。
多多睡著了,馬衛國與李紅霞相擁躺在床上。馬衛國高昂的情緒還沒有平複,他為妻子描繪著一幅光明的未來圖景——“最重要的是,我發現了一個廣闊的市場,隻要抓住時機,深入挖掘,把全市的環衛部門搞定,訂單就是天量的。到那時候,我們買房子或許根本不用貸款了……”馬衛國滔滔不絕地說著,忽然覺得胸前一片濕潤,低頭一看,李紅霞肩膀聳動著,壓抑地抽泣著。
“你怎麼了?”馬衛國急切地問。
李紅霞仰起臉來,一邊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一邊搖著頭說:“沒事,就是高興,為你高興,為我和多多高興。我們總算是熬出頭了。”李紅霞激動地說。她的激動是發自內心的,隻是這樣光明的未來她可能沒機會參與了。她現在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夠活著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們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馬衛國意氣風發地說。
酒店的衛生間內,李紅霞正在忍著疼痛照常忙碌著。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女孩衝進廁所,推開衛生間的門,趴在馬桶上嘔吐,李紅霞出神地看著她,似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時候,沒有演出的日子,她從來沒在天亮之前回過家,一律在酒吧、KTV過夜,沒有一次不是喝的爛醉如泥,再加上嗑藥,放縱無度的性行為,這一切都在摧殘著她的健康,為今天身患絕症種下了禍根。她很想上前勸一勸這個女孩,但又怕自討沒趣,最終還是猶豫著沒有開口。她也年輕過,在這樣的年紀,別人的金玉良言就是一個屁!
醉酒的女孩嘔吐完了,搖搖晃晃地盥洗台前漱口洗手,讓後對著鏡子掏出口紅補妝。從鏡子裏她發現了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李紅霞,愣了一下,旋即從口袋裏抓出一把鈔票扔給李紅霞,轉身邁著醉步出去了。落在那裏的口紅醒目的像一顆子彈。
李紅霞望著撒在自己腳下的鈔票,慢慢地彎下腰,將一張張百元大鈔仔細地揀了起來,緊緊地攥在手裏,這是她半個月的工資。她拿起女孩落下的口紅,照著鏡子,將自己的嘴巴塗得通紅,塗著塗著就哭了。逝去的青春就像流水一樣一去不複返,令人無限眷戀,觸景傷情。站在臨近生命終點的地方,李紅霞驀然回首,才覺得自己的青春是那麼荒唐,自己的人生是那麼無謂。
周末,四化和妻子帶著一些禮物來看馬衛國一家人,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品。四化了解馬衛國的脾氣,太貴重的禮物會讓他不高興,因為他不願意接受任何意義上的施舍,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恪守著打死不求人的生活原則。
李紅霞強打精神,陪著四化的妻子說話。四化妻子端詳了一下李紅霞,猶豫著問:“霞姐,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我看你的臉色很差。”她的話引來了馬衛國和四化的目光,不客氣地責怪著馬衛國:“衛國,你看你,男人就是粗心大意,老婆精神這麼差,都不知道。”四化也數落著馬衛國,“是啊!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