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延明
屈伯川博士的半身銅像坐落在宏偉的知識殿堂——伯川圖書館前。麵帶微笑的屈老慈祥地注視著進進出出的莘莘學子，目光中深含著期待與希望。
我肅立在銅像前心潮澎湃，二十六年前的一段往事由遠及近……
1983年5月，粉碎“四人幫”後的第一次全國高等教育工作會議在武漢召開了。全國重點高校的黨委書記和校長都參加了會議。此外，教育部還特邀了四位已經退居二線的大學名譽校長列席了會議。他們是：南京大學的匡亞明、浙江大學的劉丹、天津大學的李曙森、大連工學院的屈伯川。是年，屈老已74歲了。我當時在教務處工作，校領導指派我隨屈老赴武漢，以便在旅途和會議期間，對屈老有所照顧。這使我有機會在屈老身邊工作和生活了一段時間。
五月的武漢，天氣已經相當熱了。氣溫高達三十一二度，突然一陣雨過後，就是太陽的暴曬。屈老身著中山裝，腳穿黑布鞋，走起路來，還較輕盈。教育部對四位名譽校長非常關心，食宿安排在國字號的東湖賓館。賓館離開會地點較遠，還專門為他們配備了兩部紅旗轎車。我和劉老（浙江大學名譽校長劉丹）的隨行秘書與四位名譽校長同吃、同住、同行。時任教育部部長的何東昌、副部長彭佩雲同誌在會前會見了四位名譽校長，表達了部領導的熱情歡迎和親切問候，祝他們在會議期間的生活愉快。在接見中，何東昌部長介紹了這次會議的指導思想、達到的目的以及會議的內容、日程安排。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並未對他們提出與會議有關的任何要求。但四位老教育家並不休閑，不以年事高和老教育家自居。他們嚴格要求自己，既對大會寄予希望，又深感自己還肩負著的曆史重任。聽報告、會議發言和分組討論，從不遲到、早退，精神非常集中。
老院長自從1981年9月退居二線後，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國的高教事業。他認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全國各條戰線欣欣向榮，可說是“萬事俱備，隻欠人才”，關鍵是培養人才的問題。為此，他在1982年3月召開的遼寧省高教學會上做了題為《對於高等教育幾個問題的探討》的學術報告，提出了多辦綜合性、多科性大學和改革領導體製、加強經濟管理等多項建議。
在小組會上，在早晚沿東湖散步時，甚至在餐桌上，老院長多次提出自己的看法。三位兄弟學校長者的話語也都不離高等教育。由過去到現在，由國內到國外，由現代到將來，他們似乎有嘮不完的嗑。慢慢地，我發現四位老教育家深深思索著的是一個更高層麵上的問題。他們把目光凝聚於與歐美、日本高等教育的比較研究中，從戰略高度上探討我國高等教育的改革與發展方向。醞釀提出高教戰線上的重大戰略措施與戰略問題。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準備聯合提交一份報告。
一個自發的四人專題研討會與大會同步地進行著。在正式討論的前一天，屈老通知我參加討論會，做好記錄。匡亞明是我國著名綜合大學南京大學的名譽校長，年齡居首，自然地被推舉為召集人。他的臥室就成了會議室。我有幸聆聽了老教育家們的發言，認真地領會其中蘊含著的深邃的教育思想。討論集中圍繞兩個方麵問題展開，一是教育的投入問題，二是高等學校的發展模式問題。在教育投資上，首先以德國、日本為例，剖析了二次世界大戰後，戰敗國德國和日本的經濟瀕於崩潰，為何僅用了一二十年的時間便得以恢複，並恢複崛起，成為僅次於美國處於世界二、三位的經濟強國，其主要原因之一，是在經濟非常困難的條件下，重視教育，舍得投入，培養了大量急需的各級各類人才，使之在經濟發展中智力因素的貢獻率越來越大。這不僅為經濟的恢複贏得了時間，還為經濟的崛起，迅速躍升為經濟強國儲備了雄厚的人才資源。老教育家們又把目光聚焦於現代，即現代高等教育的發展和人才培養上。共同認為，現代科學技術發展迅速，學科高度分化又相互滲透，理工相通、文理結合，綜合化趨勢日益明顯。認為高等學校應該培養出大量的知識麵廣、水平高，能從事多方麵創造性活動的綜合型人才。經過比較分析，他們尖銳地指出了束縛我國高等教育快速發展的兩大突出問題：第一是，對教育投入的經費太少，智力投資和經濟建設投資不成比例，重工程項目投資，輕教育投資。國家列出了70個重點經濟建設，僅寶鋼一項的工程投資就達200億元。而對高等學校隻撥給經常的教育費，隻夠人頭費和基本維修費。老校舍、老宿舍、老圖書儀器、老設備，根本談不上發展和提高。第二個問題是，我國現有高校，主要分綜合大學（僅限於文理科綜合）、多科性大學或工學院（理工科偏工科）和單科學院三大類，而世界各國一些知名的高等學校，幾乎全部是綜合性、多科性大學。在熱烈的討論中，老教育家們思想活躍，有論點有分析，偶有爭論，但更多的是相互補充。在闡述中，都是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從我國的實際國情出發，而無憑空臆造。就拿建議國家在撥給高校經常教育經費外追加多少，怎麼使用上還是頗費了一番腦筋。有的用筆算，有的用指掐算，如用寶鋼工程項目投資200億人民幣的四分之一，50億人民幣，分5年，作為50所大學的追加投入，每年每所大學隻獲得2000萬人民幣。而獲取的人才培養數，本科生可達五六十萬人，碩士研究生五六萬人，博士研究生幾千人，以及一大批相當於大學教授水平的各學科學術帶頭人。這麼一算，按照當時國家的經濟實力是能辦得到的，不會對經濟建設投資產生多大的影響，而對這些大學建設卻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