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繼續說道:“你甭再耍你那二杆子脾氣了,這是組織派人調查呢,你應該服從組織,尊重組織,相信組織。不過,我看你明天的日子就不好過,最好找個理由躲一躲,等風頭過去了,再找領導解釋。”

“我要跑了,不就承認錯誤了嗎?”張文遠不同意朋友的建議,“我就這一百多斤,看能把我怎麼樣!”他火爆爆地說,“我就信這世上還有真理!”

“看看,二杆子勁上來了吧?”朋友急了,“要知道,柔能克剛,弦硬了肯斷,這道理你能不懂?不跑也行,要表現得虛心一點,態度誠懇一點,也許會大事化小呢。”

放下電話,不等張文遠回過神,一位主管工交的副縣長便帶了幾個人,開車來了。副縣長水也不喝,煙也不抽,板著臉,親自跑到軋花車間進行檢查,又問上班的職工了幾句,轉身走出車間。

“縣上棉花收購進度緩慢,遲遲完不成任務,原來問題出在這兒!”副縣長一臉怒氣,對張文遠說道,“你們為了掙錢,為私人軋花開綠燈,這是什麼性質呀!”

張文遠一肚子委屈,一肚子火氣,說:“現在有些地方已經包產到戶了,棉花都由私人收種。人家軋花,我們服務,咋就錯了呢?”

縣長哼了一聲,說:“外縣包產到戶了,興平還沒有呢。你給外縣私人軋花,擾亂了棉花秩序,影響了收購進度,問題嚴重呀!看來,你的思想、你的立場有問題,你要好好檢查檢查!”說罷轉身走了。

這天晚上,張文遠睡在棉絨廠,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他怎麼也想不通,為群眾軋棉花是為群眾服務呢,咋就犯了錯誤?縣上棉花收購進度落後,咋就是我們棉絨廠影響的?軋的棉花,是私人的、集體的還是偷來的,我們軋花的咋能知道?真是鏵不進地淨在牛籠嘴上找岔子!想著想著,張文遠不僅有些憤怒,也有些傷心。想想自己剛剛進廠一年多些,受盡了千難萬險,好不容易有了好轉,就有人前來找茬尋事!原本準備大幹一場,使棉絨廠不僅盡快走出低穀,更能快馬加鞭,以求更大發展。現在看來,有的人就是怕你作出成績,怕你有所發展,怕你出人頭地,便挖空心思地阻撓你,陷害你,打擊你。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所以,張文遠便有些悲哀。

然而,氣憤也罷,悲哀也罷,麵對現實,也得考慮如何應對。看來告他的人不僅有一定的勢力,而且決心極大,非得將他置於死地不可!但是,他現在能找誰傾訴冤情呢?誰能為他主持正義呢?且不說一時想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就是有人肯為他主持正義,也沒有時間聯係了。於是,張文遠心一橫,自我安慰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管他呢,睡覺!

果然,第二天中午,縣上的聯合調查組來了,約有十多個人,還真有公安局的幹警跟著。

一進棉絨廠,聯合組的人便分散行動,有的找職工談話,有的檢查票據。一開始,廠裏的職工還真有些膽怯,一見縣上一家夥來了這麼多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後來終於明白了來者的目的,職工們便有些氣憤。特別一聽說他們是為私人軋棉花開綠燈,棉絨廠因為軋花影響了縣上棉花收購進度,咋也接受不了,便開始和調查組爭辯起來。這時,縣上調查組進駐店張棉絨廠的消息不脛而走,街上的許多群眾便也擁進棉絨廠,打聽廠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許多排隊等著軋花的群眾,也都誠惶誠恐地聽著雙方的辯論。當他們弄清楚了調查組的來意之後,便都為棉絨廠叫屈,並有些憤憤不平。張文遠立刻抓住這個有利時機,向調查組、也是向全院子的群眾說道:

“各位領導,各位鄉親,我們棉絨廠非常歡迎縣上調查組來我廠調查有關事項。縣上能派調查組來,也是對棉絨廠的關心、重視、鼓舞和鞭策。不過,我現在想解釋一下,關於給私人軋花和影響縣上棉花收購進度的問題。我們棉絨廠給顧客軋花,是我們的主要業務,也是為群眾服務。不準給私人軋花,上麵也沒有這樣的規定,更沒有下發這樣的文件。而且,現在不光周邊縣區,都實行了承包責任製,地已分給各戶,而且收種自由。既然分田到戶,沒了集體,我們不給私人軋花,這能符合分田到戶的現實嗎?”他有理有據地說,並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你不要強辯了!”有個調查組的幹部見勢不妙,連忙說道,“關鍵是思想認識問題。”

“這咋是強辯呢?這是事實麼!”群眾中有人喊道,“叫張廠長接著說。”

“對!”群眾一致齊聲附和,“叫張廠長把話說完!”

張文遠揮揮手,說:“好,我繼續向領導彙報。”他掃了工作組一眼,接著說道,“要說我們軋花廠因為給群眾軋花而影響了縣上棉花收購的進度,這種說法更沒有根據。因為我們隻是加工,群眾交不交棉花,完全是群眾自己的事,和我們棉絨廠沒有一點關係。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收購棉花的權利,更沒有這方麵的責任,怎麼能和影響縣上棉花收購扯上關係呢?如果說收購棉花的進度太慢,那是有關職能部門的責任,要查,也不能查到棉絨廠呀!”

張文遠說得入情入理,而且有著強烈的說服力,得到了周圍群眾的讚同和支持。於是,群眾紛紛三五成堆地討論起來:

“真是怪事!無雲也不下雨呢?”

“現在沒了集體,不給私人軋花,叫棉絨廠關門呀?”

“收購棉花是各級政府的事,咋向棉絨廠興師問罪咧?”

“領導也不分析分析,告棉絨廠的人是啥目的?整人也不是這麼個整法呀?”

“同誌,”一個排隊軋花的群眾向調查組的一位幹部說道,“我是禮泉的農民,有根有底,有名有姓,今個就是軋花來了。我們禮泉實行了責任製,棉地都歸私人,你說不準給私人軋花,叫我們到哪兒去軋呢?再說,不準給私人軋花,你們有沒有這樣的文件?”

調查組的那位幹部苦苦一笑,兩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樣子,轉身走了。

調查組的大部分幹部,對這次行動的內情並不知道,隻是受領導派遣,充個數兒。現在,聽了張文遠的“彙報”,真相大白,便也不由暗自苦笑,陷入被動,就明智地暗暗向後溜去。特別是調查組組長——某局的一位副局長,明白真相以後,便有一種被人愚弄的感覺。

“張文遠同誌,”他把張文遠叫到一邊,鄭重地說道,“檢查就是檢查,查出問題就改,查不出問題就長個記性,千萬不要有什麼怨氣,更不能影響情緒,影響工作,明白嗎?”

“明白明白。”張文遠一聽口氣,便聽弦聲而知雅意,“請領導放心,我們不但沒有怨氣,還要感謝領導對我們的關心呢。”

調查組走後,張文遠長籲一口氣,總算化險為夷了。但是,他已經猜測到是誰在策劃這件事情,並意識到會有餘波。就去找店張黨委書記郭生春。郭生春是位很有經驗、也很有正義感的中層領導。他聽了張文遠的彙報,也明白了事情的內幕,便向張文遠說道:

“該咋幹還咋幹,隻要不是違法亂紀,誰也不會把你咋樣!”

“我看形勢複雜。”張文遠若有所思地說,“我看人家拿的勁很大,萬一頂不住了咋辦?”

“怕啥?”郭書記冷靜地說,“光明正大的事,怕誰?你放心,天塌下來有我呢!”郭書記也有些激憤,“我就不信,為群眾服務還有罪了!”

張文遠一聽,非常感動,但還是說:“郭書記,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問題不像咱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想離開廠子幾天,也是給人家個樓梯下,不然這麼硬碰下去,對誰都不好,特別是影響棉絨廠的正常生產。”

郭書記想了想,無奈地點點頭,說:“也好。別人要問,我就說你出差去了。”

張文遠臨走,對兩個副廠長說:“我有事要出去幾天,不管誰來棉絨廠,就說等我回來再說。這幾天,你倆隻抓好廠裏生產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張文遠乘坐長途班車,一陣風跑到省上,住在西安東大街的郵政招待所,整整寫了兩天材料,然後跑到省鄉鎮企業局。

這天中午,省鄉鎮企業局正在開會,張文遠年輕氣盛,誰的門也敢闖。到了鄉鎮企業局,一打聽,領導正在開會,就直接跑到會議室,輕輕敲了敲門。有位幹部出來,問道:

“同誌,你找誰?”

“局長。”張文遠不假思索,禮貌地回答。

那人一聽,這才仔細打量了張文遠一眼,雖是農民打扮,卻有幾分氣質,便說:“局長正在開會,請問你是……”

“我是從興平來的,有緊急要事要見局長。”張文遠急忙地說道,“麻煩你說一聲,隻幾分鍾。”

那位幹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會議室。不一會兒,韓局長從會議室走了出來。

張文遠並不認識局長,見來人40多歲,中上個兒,沉著文靜,氣宇不凡,知是局長,連忙上前握手,並連聲問道:“請問,你就是局長?”

“對,韓××。”韓局長平靜地說,“你有什麼緊事?”

“我是興平縣店張公社棉絨廠廠長張文遠。”張文遠一邊握手,一邊自我介紹。

韓局長看了張文遠一眼,點點頭,說:“請到辦公室談吧。”

“不啦。”張文遠說道,“你正開會呢,就在這兒說幾句。”他急忙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並遞上材料。韓局長一聽,皺皺眉頭,又翻翻材料,果決地說:

“你思想解放,方向正確,希望你大膽工作,出了事找我。”

張文遠一聽,心裏一熱,熱淚奪眶而出。他緊緊握住韓局長的手,萬分激動地說:“謝謝韓局長的支持。有你這句話,我心裏就踏實咧。”

張文遠如釋重負,把韓局長的四名話牢牢記在心裏。因為這四句話,特別是“思想解放,方向正確”,是對他多麼高的評價呀!他歸心似箭,立即乘西安到鹹陽的59路公交車,趕到鹹陽地區鄉鎮企業局,見了副局長王誌強,把韓局長的意思說了,王局長沉思了一下,說:

“那我給興平鄉鎮企業局打個電話。”

王局長接通的是位副局長,說話吞吞吐吐,態度曖昧。說他們的局長對這件事情很惱火,弄到什麼程度,連他也搞不清楚。張文遠聽得清清楚楚,一怒之下,告別王局長,又搭車回到興平縣城,跳下汽車,便徑直向縣鄉鎮企業局走去。

走進大門,他直接找到局長辦公室。這位局長也曾在店張公社當過書記,對張文遠有些看法,所以二人之間,矛盾已久。現在,張文遠之所以敢於直接找他,一來原本有氣,二來有韓局長四句話撐腰壯膽。所以,一見麵,張文遠劈頭就說:

“韓局長都說我思想解放,方向正確,你還抓住不放究竟想幹什麼?”

“你說我想幹什麼?我這是工作!”局長一見張文遠,條件反射似的就怒從心頭起,“調查棉絨廠的問題,是縣領導的決定,你找領導去!”

“我誰也不找,我就找你!”張文遠拍著桌子說。

這時,有位副局長聽到吵鬧,連忙推門進來,說:“文遠,你甭躁麼,局長也是一片好心,怕你犯路線錯誤嘛!”

“他才犯路線錯誤呢!”張文遠怒氣衝衝地說。他又轉向局長,一字一板地說:“你給告我的人把話捎到:叫他少虧些人,多積點德。要想跟我張文遠耍手腕,當心我張文遠不給麵子了!”

張文遠回到店張,顧不得洗把臉,就跑到公社給郭生春書記作了彙報。郭書記聽了,說:

“這就好,你回去好好工作吧。以後,縣上要來人到棉絨廠檢查工作,就派人給我打個招呼,我親自陪同。”

從此以後,弄得滿城風雨的軋花事件,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