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向外走去。這時,多了個心眼的司機覺得事情蹊蹺,有些不大對勁。既然有誠意談判,你奶粉廠的人為什麼不來?公安局獨自出麵,這和逮人有啥兩樣?便把賈廠長叫到一邊,低聲說道:

“我看這事不對,你不能去,要去坐咱們的車去。”

“怕啥?”老賈說,“有事總要解決的,人家公安幹警也是為了兩家奶粉廠好嘛。”說著便上了人家的警車。

不出司機所料,警車沒有去鹹陽,一上公路,便風馳電掣般一家夥開到涇陽,把老實巴交的賈副廠長像犯人似的,關進了拘留所。

這時,老賈方才明白過來,知道人家設了“鴻門宴”。但事已至此,悔也無益,隻是氣惱地吼道:“你們說話不算數,算啥公安幹警!而且知法犯法,以欺騙手段綁架人質,我非告你們不可!”

公安幹警隻笑,一言不發。

張文遠回來後,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氣得拍著桌子罵了幾句髒話,又埋怨老賈說,幾十歲的人了,上這當?真是抱著碌碡砸月亮——掂不來個輕重,還看不來個遠近!

不論怎麼惱火,怎麼抱怨,人在涇陽扣著,這才是當務之急。張文遠想了想,立刻從店張搭班車,去了鹹陽,直接到市政協找呂主席。因為呂主席曾經視察過店張奶粉廠,張文遠多次參加鹹陽的有關會議,也常常和主席見麵,一來二去,關係不錯。

張文遠向呂主席彙報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後,憤憤地說:“他們先扣了我們的奶車,已經不對,又設計扣人,把一個共產黨員隨意關進拘留所,這是知法犯法,觸犯刑律的,我要上法院告他們!”

呂主席聽了,也覺得涇陽做得有些過分,便也有些生氣。但都是鄰縣,為了這件事情再擴大負麵影響,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便說:

“這樣吧,我給涇陽縣委書記寫個條子,你到涇陽直接找他。但你一定要記住,以團結為重,更不能擴大事態,好好商量解決。”

張文遠拿著呂主席的“手諭”,跑到涇陽縣,見了縣委書記。他拿出條子,書記抱歉地說道:

“張廠長,實在對不起。這件事情我一定會追查到底的,並妥善處理,你先放心回去吧。”

“不,”張文遠態度堅決地說,“請你叫他們立刻放人,我要和賈廠長一塊兒回去。”

書記笑了笑,解釋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事情總有個過程。賈同誌在這兒,也便於了解實際情況。如果離開涇陽,豈不是成了一麵之詞了?你盡管放心,我們會照顧好賈廠長的。”

張文遠覺得書記的話也不無道理,便告辭回去了。果然,第二天下午,涇陽縣便派人把店張奶粉廠的奶車和賈廠長一塊兒送回來,並賠禮道歉。張文遠深知,退一步海闊天空,得饒人處且饒人,便叫來人把他們的車也開了回去,好不容易擺平了這件事情。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涇陽的事態剛剛平息,乾縣的矛盾又急劇升級。乾縣也是依靠公安機關的警力,在各處通往乾縣的主要路段,都派人監視,一發現有外縣的奶車,就一律擋駕。沒有辦法,張文遠隻有提高奶價,在乾縣組織了一些當地人給店張奶粉廠收奶。

這時,國家已經頒布了《農業法》。《農業法》中規定,農副產品、鮮活商品可以廣泛流通,不許阻擋。這就打破了“畫地為牢”的區域界線。然而,乾縣有關人員卻我行我素,為了保護地方經濟,竟置《農業法》於不顧。

當去乾縣收奶的空車開回來後,張文遠又急又氣。因為此時正值生產旺季,但卻由於奶源不足,直接影響著正常生產。於是,他想來想去,便派了幾名職工,開著空車去了奶源基地。店張奶車進不來,當地奶戶隻能以低價把奶賣給本縣奶粉廠,但心裏憋著一股氣,便和店張奶粉廠站在了“一條戰線”。於是,店張奶粉廠便組織了一些當地奶戶,用車把他們送到縣政府門口,進行上訪。質問政府,買賣自由,憑什麼理由擋外縣的奶車?

與此同時,張文遠又寫了一封公開信,提出了貫徹《農業法》,反對地域封鎖,叫人送到乾縣政府辦公室。辦公室的幹部看了,連忙呈給主管縣長。主管縣長見來信文辭犀利,有理有據,口氣強硬,大有興師問罪之勢,就有些心慌。信的最後,又說這封信同時已呈送市、省有關部門,就更覺得事態嚴重,隻怕擴大影響,落個觸犯《農業法》的罪名,就責令有關部門認真貫徹《農業法》,不許阻止農副產品特別是鮮活產品的流通,從而打開了地域封鎖,展開了真正的公平競爭。通過艱苦的努力,終於使生產有了新的起色。但是,在這場奶源爭奪“戰”中,張文遠和全廠職工卻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後來一提起這件事情,張文遠依然心有餘悸,深有感觸地說,那時候,他整天提心吊膽,不是擔心今天收不下鮮奶,就是怕奶車在外麵出事。他甚至流著淚說,為了奶粉廠,為了爭取奶源,他的確感到自己心力交瘁。職工們說,不是張廠長領導我們機智勇敢,針鋒相對,克服困難,迎難而上,奶粉廠早就垮了。是的,這是職工們對他們廠長的公正評價。即使在奶源爭奪“戰”中,行為過激,做法欠妥,但是,誰都能夠理解他當時的處境。正像縣上一位中層領導說,張文遠使用非正當手段,爭奪奶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雖說欠妥,卻覺得他既令人可惱,又令人同情,而且,有著一種悲壯的色彩。

是的,店張奶粉廠能夠走出低穀,並得到迅速發展,產量從1984年的64噸,到1992年提高到450噸,1993年650噸,1994年一躍年產1080噸,這裏麵飽含著張文遠廠長多少心血,多少個不眠之夜呀!在這個艱難困苦的時期,他整天忙於工作,幾乎把近在咫尺的尚誌村老家忘得一幹二淨。妻子說他成了“野人”,兒女們和他生疏了,連叫聲“大”也顯得口生,這使張文遠十分傷心。

就在1984年前後的“奶粉爭戰”中,由於奶源短缺,產量急劇下滑,張文遠見形勢不妙,便召開會議,研究出路。經再三討論,便決定采取兩條腿走路的辦法,以便提高效益,穩步發展。一是竭力保住奶粉廠,即使年產繼續下滑也不能停產。二是另辟蹊徑,新上其他項目。經過市場調查、市場預測和科學論證,決定新上投資不大、見效較快的飲料項目,主要生產汽水格瓦薩、香檳等。

說幹就幹,張文遠又請了飲料行業的專家,去上海購置了全套設備,於1984年年底動工籌建。他又多次叫人開著“蹦蹦車”(一種農用柴油車),去三原炮校等地,上門請教。經過一冬的努力,1985年2月便投入生產。而且非常順利,質量達標,可日產小香檳100噸。後來產量逐步增長,生意興隆,前景樂觀。

就在產品供不應求的時候,不料卻出了一件大事,給了張文遠廠長致命的一擊。

因為他們的小香檳產品是通過西安玉祥門批發部向外銷售的,銷路直通湖北等地。這天,張文遠正在西吳參加縣上召開的鄉企會議,突然,鄉企局的一位同誌把張文遠叫出會議室,神情非常緊張地說:

“張廠長,廠裏來了電話,說出了大事,要你趕快回去。”

張文遠一聽,立即驚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淌,以為是鍋爐爆炸,造成了人員傷亡的重大事故。他二話沒說,立刻坐上去鹹陽的班車,又在鹹陽倒車,上了鹹陽去禮泉的班車。車上乘客不多,他坐在後排,心怦怦直跳,不住地胡亂猜測。想著想著,不禁萬分恐懼,又不由自主地傷心起來。為了這個奶粉廠,他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呀!辦個企業,怎麼就這麼艱難?除了客觀因素,僅人為的障礙就攪得他精疲力竭,叫苦不迭。有時候,他真想在無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班車在沿途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急得他心裏冒火,但又不好催促。他知道,就是催促也無濟於事。

好不容易到了店張,張文遠一下車,便心急火燎地向奶粉廠走去。他沒有走正街,怕熟人多,耽擱時間。就從北邊的小路上繞道而回。離廠門不遠,就發現廠子門前站了許多人,他的心又不禁“騰”地一沉,心想:天呀!真的出人命了!心情一緊張,兩腿登時軟了。

當他誠惶誠恐地快要到廠子門口時,想不到鄉企局局長楊誌傑早就來了。一見他回來,便大步迎上來,把他拉到一邊,說:

“你們生產的小香檳出事了!”

“怎麼,死人了?”他隻擔心出了人命。

“湖北有人喝了小香檳中毒,人家追到縣上,縣上很惱火,王副縣長都來了,已經宣布停產,並要徹底調查,追究責任。”

“死人了沒有?”張文遠一聽中毒,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嚇得出了一頭冷汗。

“這倒沒聽說。”楊局長年齡不大,中等個兒,長得清清俊俊,一表人才,而且辦事也精明強幹。“不過,我看問題嚴重得很。鹹陽市打假辦姚某帶著質檢、衛生、公安等十多人,叫王縣長口讀市打假辦的幾條決定。聽說還拿著手銬。我怕你冒失,跑出來等你,給你通個氣。關鍵是態度要好,可別抽著紙煙進炸藥庫——尋著招禍。人家咋說,你就咋來,留點緩衝餘地。隻要人不吃虧,事情咋樣解決,再慢慢想辦法,咹!”

張文遠點點頭,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了奶粉廠。王縣長見張文遠回來,就把張文遠叫到辦公室,說了事故情況,並念了縣上的幾條決定,其中第一條就是停產整頓,再就是由縣衛生防疫站派人進駐奶粉廠,協助調查組進行全麵調查。市打假辦姚某說:

“出了這麼大的事故,你這個廠長負直接責任。產品不合格就敢上市,你也太膽大了!從今天起,你暫時不要離開廠子,配合縣上的綜合調查組,徹底調查事故原因,並追查責任!”

一來,張文遠事先受到楊誌傑局長的“教誨”;二來,他確實還沒有弄清楚事故的真正原因和事故的嚴重性,不敢貿然開口,隻是點頭。

沒有想到,這一停產整頓,加上幾家媒體曝光,幾乎把整個廠子毀了。常言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話一點不假。本來熱火朝天、緊張繁忙、天天有幾輛車往外運送產品的奶粉廠,一下子寂靜和冷清起來。不生產就已經成了滅頂之災,而且,又麵臨著諸多的連鎖反應:一是退貨,二是欠款難收,三是庫存的成品全都報廢,四是人心渙散,五是名聲掃地,無信譽可言。張文遠眼看著堆積如山的小香檳被嘩嘩地倒進地下水道時,心痛得差點昏過去。職工們也噙著淚水,撕心裂肺般地感到痛苦。誰都知道,這是他們的心血啊!

張文遠大約一算,娘的,損失20多萬元!他心急如焚,寢食不安,一下子病倒了。一查體溫,高達40度。臉色蠟黃,嘴唇幹裂,聲音沙啞,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沒了一點力氣。

然而,張文遠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角色。他冷靜下來之後,便開始追查事情的起因、過程和後果。他要弄清楚,他們究竟法犯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