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現在有一種“時髦”的觀點:三峽已成功實現了百萬移民的搬遷,世界超級難題似乎已在“談笑間灰飛煙滅”。我總感到這是在有意無意間回避百萬移民們的生存狀態;庫區產業空虛,移民就業存在一定的困難,庫區水淹之前的設想與水淹之後的嚴峻現實,都使人愁腸百結,憂心如焚。按照官方的統一口徑,三峽移民分三步走,第一步是“搬得出”,第二步是“穩得住”,第三步才是“逐步能致富”。

三峽移民從1985年開始試點,1993年正式實施。公允地說,為按時完成三峽按期蓄水的“死命令”,庫區各級政府多年來都處於焦頭爛額、殫精竭慮的高度緊張狀態,艱難地實現了百萬移民“搬得出”的宏大目標。走完第一步,時間跨度長達20年。

當今社會,一個使用頻率最高的詞是“以人為本”,人民大眾的生存權、發展權在今天理應得到充分的尊重。移民搬遷後的生產、生活狀態,已受到了整個社會和世界的極大關注。從某種意義上說,因三峽工程而產生的百萬移民今後的生存狀態,已成為檢驗三峽工程是否成功的試金石和分水嶺。百萬移民從“搬得出”,走進了“穩得住”,這一段更為艱辛、充滿各種變數的未知曆程,又會走多少年?因為,移民生產、生活的穩定,不僅僅關係到百萬移民的生存和發展,而且關係到長江三峽庫區一大片土地和百萬移民朝夕相處、同吃同住的1000多萬庫區群眾和庫區社會的安寧。由於各種曆史關係的積澱,峽江河穀地帶已成為一個由特殊人群聚集的移民社會,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特別區域。

三峽工程,是工業時代與後工業時代接壤時期的一個產物。工程一上馬,就如同炮彈出膛,烈焰升空,在政府的精心運作下,一切很快變成為一個不可逆轉的趨勢;百萬移民史無前例的大搬遷,也變成中國在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行動,並成為一種曆史進程的必然。因此,在“不可逆轉”和“曆史發展必然”的前提下,百萬移民遷徙之後的命運,就被提到了一個被社會各階層“強烈關注”的高度。從另外一種意義上講,庫區政策的製定者和政策的執行者,從三峽移民搬遷的第一天開始,就在苦苦尋覓移民、撫民、安民之策。安置百萬移民,就是特殊時期的一項複雜的安民過程。激發創作欲望的另一個瞬間,是我在巫山遭遇的一次停電,聽到縣城移民的一句“街罵”:龜兒子,隻要不停電、不摸黑,我還是“同意”修三峽大壩,老子搬家也值了。

移民用了“同意”二字,我隱約感到移民也有了一種油然而生的豪情。這說明,時代在變,政府各個層麵、老百姓和移民本身對三峽工程的思考都在發生改變。出現這種寫作激情的衝動,對於常常處於“狐疑不決”的我來說,竟是生命中一次前所未有的顛覆。三峽百萬移民的產生是一種曆史必然,我帶著一種沉重感寫三峽移民的過去和現在,或許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一種必然。

於是,我從一次次放棄中重新尋找過去,重新思考現實,重新組合文字。也從多年的“臥底”狀態之下浮出水麵,公開身份是一名掛職作家,還是在移民部門工作,還是那些我熟悉的移民,還是在夢繞情縈的三峽。5

三峽工程無論是從政治、經濟、文化,還是從社會學、人類學、曆史學、生態學等方麵來看,都是一個龐大、複雜的社會係統,也是一個“資源稟賦”極為充裕的寶庫。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從其中找到自己的需求,找到自己的是非判斷,並做出相應的基本評價。

中國政府決定興建三峽工程的一個基本出發點就是:利大於弊。因此,在利大於弊的交織中,從一個局部來進行利弊評判,幾乎都不會有太大的過錯。比方說,環境生態主義者看三峽,你能說他錯了?比如軍事專家、地質專家看三峽,你能說他錯了?比如航運專家、水電專家看三峽,你能說他錯了?比如移民故土難離,不願搬遷,你能說他錯了?比如移民工作者推行“依法搬遷”,你能說他錯了?。也許,所有的人對每一個局部的評判都是對的。因為,走進三峽,就走進了“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哲學世界。一百個人心中有一百個林黛玉,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萬個人心中的三峽移民,也同樣有一萬個不同的版本。

因此,我決定拿起筆來,寫出我一個人眼中的三峽百萬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