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涪陵區,吳淞高程137.10米,在175米水位線下淹沒37.9米,產生移民約11萬人。

張潔蓉是涪陵清溪鎮聯豐村的移民,也是這個村的支部書記。她40多歲,臉上鐫刻著歲月的風霜,一見人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很難想象這是一位“鐵娘子”般的硬朗人物。張潔蓉告訴我說,在興建移民新村道路、移民搬家修房子的關鍵時刻,她遇到一個“橫蠻人”,這個“橫蠻人”坐在施工現場,吼叫著要與炸藥雷管共存亡。有人是來看熱鬧,有人在一旁譏諷,還有人幸災樂禍。施工現場一大群人都看著張潔蓉。眼看施工就要受阻,張潔蓉心急如麻,情急之下大叫一聲:“炸,炸死人我負責!”於是,幾根在炮眼中的導火繩點燃了,綠色的火焰噝噝地燃燒了起來。“橫蠻人”一見真要炸死他,嚇得號啕大哭,連滾帶爬地躲開了。趁這個間隙,施工人員趕緊填充炸藥、雷管,趕快起爆。原來,張潔蓉事前知道有人要鬧事,就叫爆破人員在炮眼中隻裝導火繩,不裝雷管和炸藥,試一下這個“橫蠻人”是否真的想“壯烈犧牲”。張潔蓉回憶起這苦心孤詣的一幕,心潮久久難平。

雲陽縣城,海拔85.13米,按175米蓄水,江水上漲89.87米,是三峽庫區8座全淹的縣城之一,全縣產生移民近16.5萬人。10多年主管移民工作的副縣長劉海清和縣移民局局長黃道輝給我算過一筆賬:從1998年開始,平均每天要完成投資73萬元,平均每天要動遷33人,一年要動遷1.3萬人,全縣要動遷近17萬人,任務極為艱巨。移民這活兒的艱辛、苦澀,隻有從事過三峽移民工作的人,才深諳其中苦澀難言的滋味。

1997年4月23日,對劉海清來說,是一個永生難忘的日子。清早,5支施工隊伍開進了新縣城杏家灣小區,8點正,劉海清一聲令下“開工”,人聲鼎沸,機聲隆隆,新區沸騰起來!這時,一些不明情況的村民進拆遷場地搗亂。一婦女先是提著刀,後又舉著斧頭大叫大鬧,不許拆遷房屋。有的村民把小孩放在挖掘機要通過的柑橘樹上,死活不讓施工人員把小孩從柑橘樹上抱下來。緊接著,是拆遷27家移民戶的房屋。拆遷的第一家,就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這家人擔來臭烘烘的大糞,胡亂潑灑在房前屋下,不準拆建人員上房;劉海清一邊指揮工作人員踩著糞便上樓拆房,一邊叫人抬出家具、雜物,並叫攝像機把抬出來的東西一一錄下,當著戶主的麵登記造冊。可是,在遷走大肥豬時卻犯了難,沒有豬圈,豬往哪裏放?總不能把村民的肥豬牽去賣了吧。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豬圈,才把大肥豬牽出了拆遷房。拆除了一家、兩家、三家。拆最後一家兩樓一底的時候,房內一位患病的60多歲的老太婆又叫又罵,又抓又咬,橫豎不肯搬家,哭喊著說要和房子共生死存亡。是繼續拆遷,還是就此罷手?不拆這一家,前麵拆的26家又怎麼看?繼續拆,鬧出人命來可不是什麼好事。就這樣僵持、對峙了一會兒後,劉海清決定先等1個小時,讓她家自己拆除一塊預製板,算是給對峙的雙方下一個台階。誰知,這位老太婆突然暈倒在地。情況十分緊急,劉海清咬咬牙,一邊指揮小車送老太婆去衛生院搶救,一邊指揮繼續拆除房屋。一些工作人員和村民懷著複雜的心情,淚水漣漣地拆著房屋。“要逼死人命麼,出了這麼大的事,誰來負責?”一些村民吼叫起來。“我負責,今天出了任何事,都由我負責!”劉海清斬釘截鐵地回答說。事後,這位老太婆反省說:“搬到新房子去住都不願意,自己真是老糊塗了喲。”

當了7年縣移民局長的黃道輝說,縣、鄉、鎮、村的幹部對處理這些突發事件,心態格外複雜。一方麵,要嚴格掌握依法拆遷的政策尺度;另一方麵,他們麵對的移民,都是家鄉的父老鄉親!一些土生土長的鄉、村幹部,移民鄉親們還一泡屎一泡尿拉扯過,是看著他們橫揩鼻涕豎抹淚長大的。話說輕了,沒人理睬;話說重了,年紀大的鄉親給你一陣嗬斥,使你顏麵掃地下不了台。

重慶庫區巫山縣一位鄉長在督促移民搬家時,移民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唾沫“呸呸呸”地吐了鄉長一臉,最後還叫鄉長抬石磨,不抬一家人就不搬。鄉長隻好一捋袖子擦掉臉上的唾沫,吭哧吭哧地為移民抬著沉重的石磨上路。“懲罰”了鄉長,移民才罵罵咧咧地搬了家。鄉長對此深有感觸地說:“移民工作是做人的工作,但不是人做的工作。不是人做的工作還得做好,不然就裏外不是人,上下不是人!”

在城鎮建設中,任何一個地方政府都會為居民拆遷傷透腦筋,更何況是百萬移民的跨世紀大拆遷、大搬遷、大安置呢。毫不隱晦地說,在175米水位線下,在湖北的秭歸、興山、巴東,重慶的巫山、奉節、雲陽、開縣、忠縣、豐都、長壽、涪陵、萬州等地,都發生過多次“火藥味十足”的衝突。任何一個全淹或半淹的縣城、鄉鎮的拆遷故事,就足可以寫一本令人扼腕歎息的長書。

如果說百萬移民在搬遷中到處“鶯歌燕舞”,隻是憑幹部嘴上說說、苦苦勸勸、“做好思想工作”就搬了家,這絕不是事實。如果沒有發生過激烈的衝突和對抗,就絕不是超級難題,更不是實事求是。百萬移民,又豈止流下百萬滴淚水?175米這一道艱澀的水岸線,是一道警戒線、搬遷線,也是全國人大代表舉手通過的一道“法律線”。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會有代價,三峽水庫所產生的100多萬移民,就是付出的一種沉重的代價!從移民上訪、集訪的諸多情況來看,主要是對補償政策、搬遷法規、安置方式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