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陽縣,甘宇平帶著一撥人檢查了新縣城的建設情況,還到故陵鎮故陵村看望了移民。移民劉三毛顯得有些黑瘦,他在沈陽當過兵,回到家鄉後,用積蓄的5萬多元蓋了兩樓一底的新居,樓上做臥室,樓下開了一家五金店,還買了一台客貨兩用車,一年的收入在1萬元以上,小日子過得挺紅火。
甘宇平在劉三毛寬敞的新居裏對大家說:“這家移民,一、二、三產業都有哩,有意思,諸位要思考思考。”
劉三毛急忙抓住“機遇”,叫媳婦抱著小兒子,一家三口就在新居擁著甘宇平照了一張相。
“快到春節了,我提前給你們拜年!”甘宇平對移民雙手抱拳地說。
劉三毛很激動,甚至有些哽咽。
在去雲陽雙江大橋的路上,遇上了農家辦喜事的一對新人,新娘胸前佩戴著一朵精巧的紅花,臉上露出甜甜的笑靨。跟在新娘後麵的嫁妝有彩色電視機、錄像機、大紅花被蓋、梳妝台等物品。
三峽人坦率,性情耿直,姑娘出嫁也不例外,有啥嫁妝也得露在外麵;一路走,一路吹吹打打,引得路人駐足,引頸觀看,好不羨慕。
當新郎新娘得知市領導甘宇平到移民區來了,睜大眼睛,驚喜地向甘副市長一行人招手。
吉慶的日子有貴人到,真是喜上加喜啊。
我們一行人前往在石柱土家族自治縣的西沱鎮,在長江的渡口等了1個多小時,庫區交通就這現狀:“一條大河波浪寬,兩岸望得脖子酸”;“車到山前沒有路,車到江邊等車渡”;“水是水,山是山,對麵能說話,相逢得半年。”
一長串車輛排在忠縣車渡,駕駛員們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一籌莫展,紛紛走下駕駛台來與人吹牛談天。甘宇平也利用閑暇與一年輕卡車駕駛員聊起長途運輸來,一直等到車渡船靠岸。
石柱縣地處峽江腹地,是全國最大的長毛兔生產基地,全縣圈存長毛兔200多萬隻,年產兔毛800多噸。這個縣還是全國聞名的黃連生產基地,具有很多天然優勢。
石柱縣有37公裏長江水岸線,西沱鎮是石柱縣伸進長江中的一個大鎮。按照三峽工程175米高程蓄水計算,全縣將淹沒的範圍涉及一個區、三個鄉、兩個鎮,淹沒土地8150畝,房屋33.3萬平方米,全縣共有移民8465人,移民補償資金2.715億元。
江邊離縣城87公裏。年輕的縣委書記洪天雲隻有33歲,他熱情相邀,非要甘副市長帶的這撥人去縣城看一看,給幹部們講一講新直轄市的曆史使命。於是,車隊駛上了去石柱縣城的山路。我們乘坐的幾輛“三菱”吉普在蜿蜒的山路疾駛起來,沿途揚起陣陣經久不散的塵埃。我望著車窗外起伏的山巒,思緒回到了昨天在忠縣的一幕。甘宇平對在忠縣巡視是比較滿意的。
在山東對口支援忠縣的一家設備廠,他聽取了年輕廠長羅繼明的彙報。廠裏說打算先安置移民50人,等廠裏條件好了,一共可安置150名移民。甘宇平聽了很高興,連連誇這個山東人有誌不在年高;見電視台記者在一旁攝像,他便打趣地叫記者一定把這條新聞發出來,給廠裏“變相”打個廣告,也算是對山東省對口支援三峽庫區的一點酬謝。
忠縣有一個火電廠、九個水電站屬淹沒搬遷企業。這十家企業實行組合大搬遷,建立了忠縣火電廠,總投資1.3億元,其中移民資金4000多萬元,要求1997年第一台機組發電。
在沸騰的工地上,甘宇平撞見了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工地指揮長黃龍泉。這夥計喝得醉醺醺的,突然見了甘宇平有些不知所措。甘宇平沒有直接批評,而是笑吟吟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夥計,中午是多喝了一點啊。他對一旁的總工程師說,辦公室主任是一個萬金油角色,協調各方關係還可以,技術上、工程質量就要靠總工程師了啊。他建議縣長、書記懸賞,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工程按期完成就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當然,完不成還得重罰。
忠縣羅家橋是一座漂亮的石拱橋,長142米,寬18米,全是由整整齊齊的青條石砌成。忠縣人自力更生,就地取材,隻花了228萬元就修好了石橋。甘宇平說,他陪同國務院三峽建委副主任郭樹言到庫區,看了此橋都很滿意,也感慨萬分:要是三峽庫區都能這樣就地取材,都像這樣艱苦奮鬥,何愁百萬移民搬不出啊。
在巡視忠縣白橋溪大橋時,我被大詩人白居易的塑像迷住了:他手拿一本詩書,仰視著新縣城方向。白居易曾任忠州刺史,在忠縣住過一段日子,並在這裏寫出過許多膾炙人口的詩句。他奉旨還京離開忠縣時,寫了一首題名長得罕見的詩——《發白狗峽次黃牛峽登高寺卻望忠州》,詩中曰:“別僧山北寺,拋竹水西樓。郡樹花如雪,軍廚酒似油。時時大開口,自笑憶忠州。”
今天,在忠縣大半座縣城被淹之時,人們還不忘記給這位大詩人塑像。白橋溪大橋200多米長,共投資移民資金800多萬元,是連接新、舊縣城的一條重要通道。
令人驚奇的是,這座大橋橋頭的拱跨下,卻有一幢青磚樓房。房頂離橋拱隻有兩三米的距離。
忠縣移民局長介紹說,修建這座大橋時,原計劃橋下的建築全部拆除,可橋下絲廠的宿舍要價太高,縣移民局和政府做了很多工作,絲廠還是不願拆遷。迫於無奈,工程技術人員經過精心設計和測算,設計出隻拆一層樓,橋拱跨過房頂的方案。這樣,就隻賠償了一層樓。節約了20多萬元移民資金。
誰知,橋修好之後,車從橋麵過,噪聲吵得人心煩,住在宿舍的工人罵科長,科長怨廠長,留下一連串笑柄。後來,我在擔任大江截流《三峽工程百萬移民五年成就展》的總編輯時,把這個有趣的故事編成了一組照片,供人們品味、觀覽。全國政協副主席楊汝岱來看展覽,他在這組照片麵前說,這個真實的故事很有典型意義,教育了建設拆遷中的“釘子戶”,也教育了很多人。
甘宇平叫隨行的記者拍了大橋的錄像,讓其在電視台曝曝光,借媒體進行監督。庫區部分人有一種錯誤傾向,一談到移民工程就伸手要錢,移民資金成了“唐僧肉”,這家工廠或許就是想多要一點移民資金。
汽車的油門猛然轟鳴,開始爬坡了,甘宇平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推開車窗,吸了吸曠野清新的空氣,把眼光投向巍巍群山。
石柱縣是三峽工程重慶庫區受淹的18個區、市、縣中唯一的少數民族自治縣。甘宇平對這個國家級的貧困縣可以說是一往情深。
他以前就多次到過黔江和石柱縣城。黔江地區所轄的酉陽、秀山、黔江、彭水、石柱五個國家級貧困縣,是出了名的“窮棒子合作社”。
有一句流傳百年不衰的民謠:“養兒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為什麼要“走一遭”?就是去體驗貧困、窮苦和艱辛惡劣的生存環境。這句民謠雖然沒有唱到石柱,實際上石柱的“境遇”也是“大哥莫說二哥,幾個縣差不多”。
原國務院三經辦主任李伯寧曾組織拍攝了酉、秀、黔、彭、石和三峽庫區的貧困狀態,取名為《窮山的呼喚》。這部電視片在北京引起了轟動,許多老革命家和老將軍看後老淚縱橫。
窮啊,黔江地區的貧困現狀和老百姓的生存狀態是觸目驚心的。
1988年,這個隻有278萬人口的地區,貧困人口達190萬,有4萬多人住岩洞、窩棚,105萬人飲水困難,還有近60萬人患地方病,4萬多適齡兒童無法上學。
貧困如猙獰魔影,如彤彤陰雲緊緊籠罩在人們心頭。
甘宇平很小就知道“走一遭”的民謠,然而對黔江貧困艱辛感觸最深的卻是1992年一次打電話的經曆。當時,他在成都打電話給黔江地委、行署,通知一件極為重要的事。電話打了兩天,好不容易打通,可嘈雜之聲震耳欲聾。這次長話令他大傷腦筋,歎喟不已。
在信息時代的今天,人們已把信息波輕而易舉地送上了月球、太空,而黔江這貧困的地方,卻是“電話沒有走路快,電報一送一麻袋”,郵局送的報紙成了“抱紙”。
1994年4月11日,他專程去黔江郵電局和西山通信中心,指示要盡快把通信搞上去,通信不上去,怎麼脫貧?
1994年的春節,甘宇平率四川省委、省政府代表團去拜年,慰問金的統一規定隻有10萬元。他知道這10萬元實在是太微薄了,無法向黔江地區5個貧困縣的父老鄉親交賬;便叫一些廳、局從扶貧的角度組織了一些物品和支援項目,專門列了一張單子,其中就有交通廳下撥支援一大筆修路費。多家籌資“買單”,他心裏才踏實了些。
“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娃兒多栽樹,外加有一個小水庫。”甘宇平這一句口頭禪,也算是對貧困地區的囑咐。
這次去拜年的經曆,甘宇平心裏有一種強烈的被撞擊感:走四川所屬的黔江地區,由於道路狀況極端惡劣,政府代表團得繞道一大圈從湖北走,這恐怕是中國各省市罕見之怪現象。
甘宇平告訴我說:“我作為四川省的副省長,去自己的地盤辦事,結果走到賈誌傑(時任湖北省省長)同誌的轄區上去了,你想我當時的心情是何等沉重?”
然而,使甘宇平心情更為沉重的是:當他率領慰問團車隊冒著雨雪嚴寒,在結冰、陡峭的山路上,曆經千辛萬苦,像蝸牛般爬行了一天之後,抵達黔江已是夜晚10點多鍾了。他和代表團的成員們沒有想到,歡迎的人群冒著凜冽刺骨的寒風,站在零下七八度的雨雪中,像一群苦難的雕塑佇立在街道的兩旁;少先隊員們嘴裏嗬著霧氣,用凍得通紅的小手,在雨雪中揮著花環,齊聲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慰問團的成員們麵對此情此景,一個個禁不住潸然淚下。
甘宇平的眼睛也濡濕了,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發酸的鼻頭,強忍著就要湧出眼簾的淚水,帶著沉重的心情,挪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人群:“別讓孩子們受凍,鄉親們,快回家去吧。”
這一幕,時常在甘宇平腦海裏疊印出來。每當講起這些在貧困地區的工作經曆,他都要動一番感情。
黔江地區5個少數民族自治縣,就因為交通落後,信息閉塞,才落下貧窮的痼疾。
打通要塞,連接外界,擺脫貧窮,發展經濟,黔江人不知盼了多少年。為修路,不知流了多少血,灑了多少汗,不知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石柱縣委書記洪天雲畢業於西南財經大學,是一個具有現代經濟頭腦的年輕人。為打通石柱出長江口87公裏的通道,曾組織全縣1萬多民兵修築公路,硬是要在刀削斧劈般的懸崖峭壁上開鑿出一條通往江邊的公路來。從新建段趙家橋至西沱移民開發區,有23.6公裏的天險路段。這段路有104個涵洞,9座橋梁,需填土79.4萬立方米,砌擋土牆13.3萬立方米,需總工日199.8萬個。施工緊張階段,人們舉著火把,挑燈夜戰,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洪天雲與大夥兒一起同甘共苦,很多時候隻能睡四五個小時。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民兵們看見書記都這樣“玩命”,全都豁了出去。突擊黑風口路段,3000多民兵腰係繩索,懸空開山鑿石,頭上是萬仞峰,腳下是百丈崖,半山腰上,隻見鐵錘飛舞,塵埃彌漫,那一個個半山飛旋的身影,那聲嘶力竭的吆喝、鐵錘鏗鏘的奏鳴和飛揚的土家號子,構成了石柱兒女向貧窮抗爭、向命運挑戰的一幅幅壯烈圖景。
經過70多天的苦戰、惡戰,石柱人硬是在鳥都站不住腳的山崖上,開鑿出一條二級公路來。
甘宇平有一次曾對當時任交通部長的黃鎮東報告說:“湖北的樹,湖南的路,四川什麼也沒做;黔江可是趙世炎和劉仁的故鄉啊,要改變行路難的狀況,得請交通部‘慷慨解囊’才行啊。”
甘宇平到交通部,一次就辦一個事,決不“獅子大張口”。黃鎮東部長十分感慨地說,老甘這個人哪,每次來北京到交通部就隻辦一件事,不解決也不好辦。三峽庫區移民的事,就得優先解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