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不去高陽了解移民的情況,你的文章就會缺失一頁。”這是不少人對我說的一句話。當然,我也不想“缺失一頁”。高陽有什麼去不得?不管怎麼說,高陽移民隻是三峽百萬移民的一部分。更何況,在我的眼中,任何題材都沒有危險的界碑。

2005年9月初的一天,我驅車前往重慶庫區高陽鎮。在路上,我腦海裏冒出幾個與“高陽”二字有聯係的“關鍵詞”。

首先浮上腦際的是唐朝的高陽公主,在她身上曾發生過一個人世間極為慘烈的愛情故事。高陽公主是唐太宗的第17女,最得唐太宗寵愛。她天性活潑,毫無保留地綻放自己的熱烈個性。但是,高陽公主還是逃不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命運。她被許配給大丞相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高陽公主從結婚那天起就不“理睬”丈夫。隨後,高陽公主在打獵時邂逅辯機和尚。這才是她的初戀。那時,公主16歲,辯機21歲。辯機是唐玄奘的高足,是長安最負盛名的學問僧人,他翻譯的《大唐西域記》和唐玄奘一樣流芳萬世。高陽公主和辯機的“私情”過了八九年。在自我情感中四處逃避的辯機被選去翻譯經書之後,再沒有機會見到高陽。但是,他藏匿著高陽公主贈送的信物——一個玉枕,殊不知被小偷偷了出來,他與高陽的“私情”於是就暴露於天下。唐太宗大怒,立刻下詔,將辯機處以腰斬的極刑。行刑那天,長安萬人空巷,在眾多市民的圍觀中,辯機被扒光衣服捆綁在木板上,劊子手一刀攔腰劈為兩半。一個學富五車的青年才俊的生命,竟在屠刀下以最汙濁和最慘烈的方式終結,這不能不令人扼腕悲泣。高陽公主悲慟至瘋,她失去了愛情,放棄了靈魂。半年後,唐太宗駕崩,舉國悲哀,唯獨高陽公主無一滴眼淚。古時的高陽公主,與現實的高陽鎮有關係嗎?是我的牽強,還是誰的附會?

重慶庫區雲陽縣的高陽鎮,地處蜿蜒綿長的小江流域,全鎮17000多名移民,被稱為三峽庫區移民第一大鎮。高陽鎮在盛唐時期就是一個熱鬧、繁榮的水碼頭,有客棧、酒肆、茶館、商鋪;有“遍身綾綺”的鄉紳和商賈,也有穿著短衫的農民和吆喝的小販。冥冥之中,我總感到這個高陽鎮與高陽公主總有點兒聯係。

高陽的移民有過兩次水庫大移民的經曆,一次是20世紀70年代,一次是90年代。第一次移民的陰影還未消散,遺留問題還沒徹底解決,第二次移民又開始了。真是“按下葫蘆又浮起了瓢”。政府和移民的普遍心態是:都有第一次移民的經驗教訓,都在第二次移民中小心翼翼,誰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來到高陽鎮,鎮委書記曠新明告訴我說,三峽庫區的所有問題,這裏都有,三峽庫區沒有的問題,這裏也有。這是一塊充滿活力、躁動不安的熱土,同時也是有著許多不確定因素的一個鄉鎮。中外媒體之所以把高陽作為一大焦點,認為在這裏可“窺一斑可知全豹”。由於曆史的積澱,高陽鎮的情況複雜而充滿了變數。時光的膠片倒轉到公元1971年,正處於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中期,高陽境內的澎溪河動工興修小江電站,淹沒涉及雲陽縣、開縣6個鄉31個村2300畝土地,淹掉房屋的移民有2000人左右,淹沒土地涉及移民1萬多人。

市移民局副局長陳聯德向我介紹了小江電站的有關情況。他說,在計劃經濟年代,這個電站沒有進入“國家計劃”的大盤子,是當時四川省萬縣地區的一個地方項目。那是一個“政治掛帥”、“抓革命,促生產”的特殊時期,人們搞水電站沒多少經驗,連“跟著感覺走”都談不上。在極為躁動的“紅色年代”,“革命委員會”一聲號令,工地上紅旗獵獵,喇叭聲震,在讀一陣“語錄”之後,工程就急急上馬了。

那時候,什麼土地、移民、補償,隻不過嘴上說說而已,代表地方政府的“革命委員會”的頭頭腦腦們,做夢也沒有料到,小江電站的移民會給這個地方帶來持續二三十年的震蕩。

電站開工不久,涉及高陽“三村六社”的移民和地處小江上遊的開縣移民“擰成一股繩”,為淹沒補償開始了上訪、集訪、群訪。縣、地區、省、北京都留下了移民上訪的足跡。

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小江移民問題愈演愈烈。1985年,小江電站的移民上訪,驚動了國務院信訪辦。萬縣地區政府一專員去解決移民問題,他的“坐騎”被情緒激烈的移民掀翻,陳聯德也被憤怒的移民拉去跳河,說是要“同歸於盡”。可以說,萬縣地區上上下下被小江移民問題搞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竭。

當時的萬縣行署派陳聯德率領工作組,前去小江庫區調查處理移民問題。他多次往返於雲陽縣和開縣搞調查,在高陽也呆了很長一段時間。經過前後近兩個月的調查研究,他提出了“補償直接對移民群眾;按淹沒土地麵積區別對待;用發電收入扶持移民若幹年;對鬧事的移民以教育為主”等四條處理意見,才基本上平息了上萬移民的上訪鬧事。

麵對小江移民人均耕地麵積減少、生活水平下降的現狀,萬縣地區政府作出決定,每年向庫區淹沒較大的農業社每畝發放糧食300—400斤,其中粗糧占40%,細糧占60%。巧合的是,對小江移民的補貼和扶持,竟與1996年國家計委、財政部出台的水庫移民扶持政策相仿。解決了小江移民吃飯的問題,讓移民騰出勞動力去務工和經商,移民群眾對此也比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