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庫區街頭,迪克牛仔仍在扯開嗓子唱:

什麼時候兒時玩伴都離我遠去

什麼時候身旁的人已不再熟悉

人潮的擁擠拉開了我們的距離

沉寂的大地在靜靜的夜晚默默地哭泣

誰能告訴我

誰能告訴我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

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

話題之三:“官本經濟”退潮之後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

國家10多年投入的巨資,猶如天體中落下一塊巨大的隕石,在三峽激起萬頃狂濤。沉寂多年的三峽地區,在這個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麵前,很快就成為西部經濟中一個炫目的亮點。

用數百億元移民補償資金,結合一係列優惠政策的扶持,加上全國人民對三峽庫區的大力支援,三峽地區順利地進行了大規模的功能再造和大規模的社會重組。

庫區多年實踐昭示了一個真理:好的規劃,應該是一麵光輝的旗幟;好的規劃,是一種向權力訴說真理的藝術。如雲陽、秭歸、豐都、開縣等新縣城都受到世人的交口稱讚。

“猶嫌天工欠神巧,錦繡河山重剪裁”。庫區10多年發生的巨大變化,世人有目共睹。

這些,都是“國本經濟”巨大投入帶來的巨大變化。

“國本經濟”,也稱為“官本經濟”。著名經濟學家高尚全說,所謂的“官本經濟”,是指以政府為主導的一種經濟模式。

移民工程從1985年開展以來,整個庫區已投入數千億元,可以這樣說,這不尋常的20年中,“官本經濟”充當了庫區經濟發動機。

隨著2008年移民全麵結束,政府大規模的投入已進入“最後的晚餐”階段。曾經由“官本經濟”全麵覆蓋、全麵扶助的三峽庫區,如果失去“官本經濟”的強大資金流的支撐,經濟還會像前20年一樣發展迅速嗎?

庫區各級政府和民眾,靠自身經濟的發展能使移民安穩嗎?

吃慣了麵包的人總會問:麵包還會有嗎?

以前庫區搞移民搬遷,是“要我幹”,是“拿多少錢做多少事”。移民淹沒損失的補償金主要是用來解決“搬得出”的問題;移民後期扶持資金主要用於解決移民搬遷之後生活“穩得住”的問題;也許隻有產業基金才是用於庫區發展產業,產業發展了,移民才有更多的就業機會,才可能“逐步能致富”。

百萬移民搬遷階段性的目標已經達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官本經濟”會漸漸退潮。以前是國家出錢“要我幹”,現在進入了“我該怎麼幹”的轉型時期。從發達地區的經驗來看,替代“官本經濟”的引擎作用的應該是“民本經濟”。因為,與“官本經濟”對應的就是“民本經濟”。所謂的民本經濟,就是民有、民營、民享的經濟;是勞動人民自我創業、自我發展、自我約束、平等競爭為基本發展形式的經濟。

庫區下一步改革的突破點、難點,也許就在於如何迅速發展“民本經濟”。

可是,冰凍三日,並非一日之寒,庫區人真的準備好了嗎?

有一句在庫區流傳較廣的戲謔之語說:項目難找,縣長好找;選一個賺錢的項目,比選一個縣長不知要難多少倍。這就是三峽庫區的實際窘況。

缺少項目的地方,肯定與投資環境相關聯。投資環境到底是什麼?這也是我們交了很多年的學費、付出了慘重代價而至今還在探索的問題。在閉關鎖國的年代,我們曾夜郎自大,“頂起草帽就遮天”,何曾弄明白過自己的生存環境和發展環境?

而今,不管是國家還是地區,向外展示的就是自己的環境。

資金是個膽小鬼,它總是流向安全可靠的地方。投資者資金的流向,首先是尋求安全的港灣,其次才是回報率的多少。

一位到庫區尋求投資機會的老外說過:“在歐洲投資與在亞洲投資有什麼不同,在香港投資與在內地投資有什麼區別,在上海投資與在三峽移民區投資又有啥不一樣,這對我們投資者來說,是極為重要而且必須弄清楚的頭等大事。”

我國改革開放10多年來,取得比較明顯成效的地區,無一不是投資環境有著極大的改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也是唯物主義。

而現在,庫區各區、縣的經濟發展很不平衡,有的地方稍好,但有的地方還是“山河依舊,麵黃肌瘦”。究其根源,與這些年來已習慣於“官本經濟”的運行體製有很大關係,反正是“會叫的孩子有奶吃”,相信麵包總是會有的,總是等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我們在經濟建設中吃苦頭最多的是重複建設。而“官本經濟”的弊端之一就是重複建設。低水平的重複建設拖了經濟的後腿,也助長了腐敗之風,而腐敗之風又助長了低水平的重複建設。社會上流行的跑部(步)錢(前)進,跑步(部)進錢;這種風氣在一個時期相當盛行。

低水平的重複建設,把我們本來就十分緊缺的錢給浪費掉了。

1996年5月,我在上海複旦大學參加中、美專家關於長江流域基礎設施建設的研討會。國務院三峽建委辦公室副主任、著名水利專家魏廷錚在會上介紹了長江流域及三峽工程的建設情況,引起了世界各國與會者的興趣和極大的關注。

魏廷錚是中國水利的“活字典”,曾陪同鄧小平、江澤民考察過三峽,並與這兩位領導人有很多精彩的對話。

魏廷錚是一個為人謙和的老專家。他眼睛不好,在複旦大學的校園裏,我扶著他邊走邊談。他說長江三峽工程是長江經濟帶最大的基礎設施,隻有搞好這個“基礎”,長江經濟帶才會騰飛,百萬移民才會安穩。

國際著名經濟學家、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前院長梭羅先生,在大會上發言指出,基礎建設的大工程一方麵需要大量的資金,但另一方麵,又存在著觸目驚心的資金浪費現象。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有決策錯誤和巨大的浪費。

這位經濟學家舉例說,不能用多修公路的辦法來解決交通問題——洛杉磯雖然修了很多公路,但交通狀況仍然很糟糕。

他說,從廣州到香港的周圍看,方圓不到100公裏的航空港就興建了5個,而能通國際航班的機場隻有一個。在這個地方,正確的途徑是隻建一個地區性的航空港,這樣可以減少巨大的資金成本投入。

重複建設是巨大的浪費。

這位美國專家批評得很巧妙,先是批評自己的洛杉磯,再評說中國的廣州周圍。

清華大學教授劉冀生是參與過三峽工程論證的專家之一。1998年9月,他在給重慶庫區從事移民企業遷建工作的移民幹部們講課時就說過,三峽庫區很多區、縣都建有水泥廠,這是令人相當憂慮的一件事。

庫區項目的重複規劃、重複建設的原因很複雜,有的是生產力布局不均衡,有的是各區、縣為自身利益驅使所致。搞移民搬遷,是要建很多的房屋公路橋梁,是需要大量的水泥。問題是,當這些階段性的搬遷搞完之後,這些小水泥廠的市場前景又在哪裏?

但在庫區企業遷建中還是出現了低水平的重複建設。

幾年之後,劉冀生的憂慮很快成為事實。2006年元旦剛過,市移民局檢查5個區、縣的移民後期扶持情況,發現小水泥廠幾乎都隨著城鎮遷建的結束而倒閉。有的水泥廠雖然還賴活著,但也是苟延殘喘作最後的掙紮。

庫區低水平重複建設的部分企業,無一不陷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窘境。

目前“官本經濟”的潮汐已慢慢退去,“民本經濟”的發展短時期又沒跟上來,如果還停留在“麵包還會有”的思維方式,要改變產業支撐不足、移民就業困難的現狀,庫區仍是“路漫漫兮其修遠”。

話題之四:一道流動的“風景線”。

“移民回流”,一個十分沉重的詞彙!

三峽部分外遷移民回流到庫區,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

到底有多少外遷移民回到了庫區?要作出確鑿統計並不難。國務院三峽辦黨組成員張寶欣在回答央視記者提問時,坦然地算了一筆賬。

張寶欣說:“在全國11個省市黨委政府和廣大群眾的熱情支持下,5年多來有166000移民已經外遷安置。由於移民遷出去以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他選擇什麼樣的就業方式,在什麼地方就業,都有自主的決策權。

“我們做了統計,2005年6月份以重慶為例,大概有6800多人回到庫區,占重慶139832名外遷人口的4.9%;到9月份,再統計的時候,剩了6204人,下降到4.4%,這說明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我們又進一步做分析,在這6000多人中,有1565人在庫區打工,庫區正在搞建設,所以他們有活兒幹;還有842人回庫區經商,有的移民這幾年做煤炭生意,男方在安置區浙江、上海等地負責接貨、推銷,女方帶著孩子呆在庫區批發煤炭,像這一類搞經營的人,這個是政策上允許的。

還有1476人就是投親靠友,比如,有一些老人跟著大兒子生活,三個兒子有兩個外遷了,他在接收地住了一陣以後又想小兒子了,或者想他在庫區的女兒了,就回到庫區來住。這種情況有1600多人。真正說由於當地關係沒有處好,或者接收地個別問題沒有解決好,或者在安置過程當中有一些遺留的問題,回到庫區的大概就1000多人。對這部分人,我們現在要求是繼續著力解決好他們所麵臨的困難和問題,盡力動員他們還回到安置地去工作、生活。”

這位權威人士麵對媒體開誠布公列舉的這些數字,是曾被不少人認為是“機密級”的問題。這說明政府的透明度“一年更比一年強”。

近20年來,由於長江中下遊地區經濟增長較快,能源特別緊張,煤炭自然走俏,移民回三峽老家做煤炭生意的很多,大多集中在奉節、巫山、雲陽、萬州等幾個區縣。

從世界水庫移民史上看,部分移民返回水庫不可避免,原因也很複雜,但不是什麼天大的事。部分移民“回流”,不是洶湧而來的“民工潮”,更不是社會“盲流”!

真正意義上的“返遷移民”,應該是以戶為單位,扶老攜幼,提起行李、打起背包被蓋,成群集隊返回原居住地,找政府上戶口、分田地、修房子的移民。

一位移民幹部“奉命”去統計村裏有多少移民回來,反而被移民一頓搶白:“人是活的,雞巴是甩的,你管得了?老子來來去去活動活動筋骨,哪兒天黑哪兒瞌睡,犯了哪門子王法?”

開縣移民局黨組書記陳能文告訴我說,當地政府一聽到“回流”二字就頭痛,也為此大傷腦筋。接收移民的地方政府,也是“一腔苦水怨難分”,做了很多安撫工作,部分移民還是回到了老家。說一千道一萬,腳是長在人家移民身上的啊。在倡導“以人為本”的今天,總不能發一道指令去限製移民走動的自由吧。實際上,移民回到三峽老家有多種多樣的原因,且情況複雜,不能籠而統之一概而論。

說實在的,移民的心態是各種各樣的,他們的“另類”理由也並不是毫無道理。一位移民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卻發人深思。他說,政府幹嗎把移民回流的事情看得這麼嚴重呢?隻要移民沒有回家要田要地,你管那麼多幹嘛?管多了說得不好聽就是限製人身自由。我們三峽移民舍小家為國家,是懂道理、講章法的,外遷到了新的家鄉,已經給他分了田地,人有臉,樹有皮,再回老家三峽來分田分地,別說政府不會分給你,就是鄰裏鄉親們也不會同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