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如果不正常看待移民回流問題,就是對移民的一種歧視。
特別是一部分移民為了骨肉能多團聚些日子,回老家住在親朋好友家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對這種事都要幹預,無論怎麼樣都說不過去,一句話,不要神經質嘛。
奉節縣移民局副局長程功勳告訴我說,回流的外遷移民中,可以說95%以上不會有什麼問題,幹嗎看得那麼嚴重呢?
一位移民說得更是直截了當,把部分移民回到庫區看成是移民工程的成敗,帽子就扣得太大了,這是我們移民決不能答應的事,我們背井離鄉就是為了三峽工程。如果我們不搬、不走,就賴在本地,水庫不能按時蓄水,電站不能準時發電,那才是移民工作的失敗,那才叫三峽工程的失敗!移民渴望的生活能安穩些,總是編著法兒多彌補些搬遷的損失。這也是移民普遍的心態。一位回到庫區的移民說:“政府教育我們移民不做‘特殊公民’,但我們最起碼也應是公民,應該享有公民的自由。不過,像我們三峽移民這個‘特殊群體’更需要特別的關心。”
話題之五:兩支“特殊部隊”。
2006年的陽春三月,我到庫區了解城鎮移民的就業情況,有一件事使我感到痛心不已。
春天的太陽,曬得人身上直癢癢。這天上午10點左右,我來到一個移民小區。庫區的移民小區都是很漂亮的樓房。居民們陸陸續續出來了,大部分是老大娘、老大爺,他們端著座椅、板凳,牽著小孩,來到院壩中坐了下來。他們相互打著招呼,稱讚著愜意的天氣,曬著太陽聊天、玩麻將。
奇怪的是,一個年輕人打著哈欠也坐到院壩中,坐在躺椅上看著一本皺巴巴的書。這個年輕人怎麼會和老太太、老大爺一塊玩?我感到有些好奇,就走了過去,和他聊了起來。
“兄弟,你看的是啥書?”
“是《三國演義》。”
“看這樣的書,你文化挺高的嘛。”
“慚愧、慚愧,高中讀了一學期,這是借的書。”
“看到哪裏了?”
“三。三顧茅廬。”
“小夥子20多歲吧?”我問。
“30都出頭了,你是。”他對陌生人保持著幾分警惕。
“我是到這兒來走親戚的。他們上班去了,我就閑逛逛。”我沒說我是移民局的幹部,撒了個謊,向他遞過一支煙。
“哦,你坐坐,來的都是客嘛。”他隨手從旁邊拉過一條板凳。
“兄弟,你沒上班?”
“沒有,吃低保。”
“吃低保?你這麼年輕,不會吧?”
“騙你是小狗。”
“看你有一副好身板,一身好力氣,不去打工掙錢,卻在這裏曬太陽,是不是生病了?”
“我沒病。實話給你說,我不是不想上班,就業機會也不是完全沒有,我就是不太習慣上班。”
“為什麼?上班不是可以掙更多的錢嗎?怎麼也比吃‘低保’的錢多啊。”
“這你就不清楚了。我算一筆賬給你聽,我在本地找工作,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四百塊錢。上下班的路費一天最少要花兩塊錢,一個月下來就要花60元左右;中午不能回家,吃一餐盒飯要花四五元錢,這樣算下來一個月就要吃掉120元;再加上各種不可預測的因素,還要花去50元,這樣算來總共要花掉200多元。工資也就剩100多元了。上班早出晚歸,風雨無阻,一遇堵車就會遲到,老板他媽的還要扣掉幾文錢,一個月扣除這些上班的開支,‘除了鍋巴就沒了飯’了。
唉,算來算去,我覺得還是吃低保合算。別小看吃低保,一個月的收入看起來隻有100多元,最低生活保障還是可以的。可以不上班,用不著早出晚歸,用不著受老板的窩囊氣,八小時內外的時間全都由我自己安排。”
小夥子突然把《三國演義》伸到我麵前笑嗬嗬地說:“你看這一段,劉備去找諸葛亮,他還在睡懶覺,睡醒了還說‘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說得多好啊。我現在的日子跟諸葛亮差不了多少,也是一覺睡到自然醒,喝茶、看報紙、打打牌,多舒服啊。”
“兄弟,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喲,諸葛亮是世界上最勤勞的人,他幹工作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怎麼能和諸葛亮相比?你要真是我兄弟,我可能會給你一拳!”我說著揮了揮拳頭。
“哈哈,都是睡懶覺,有啥比不得?”
“兄弟,我不明白,打工總比吃低保掙的錢多,你為啥呆在家裏?
人越耍越懶散。”我說。
“打工有了收入,低保就吃不成了,這就是關鍵的關鍵。現在企業不景氣,好多企業發不出工資,拖欠民工工資多得很。還是政府最穩當,給我們及時發放低保救助金,一分錢都不會拖欠,政府真好啊!”
“可你還年輕啊,就這樣吃下去,孩子老婆怎麼辦?”
“無錢夫妻難度日,早就離婚了。我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等到那一天再說,你放心,船到彎處自然直嘛。”
“你以前住哪裏?靠啥生活?”
“以前的老房子在河邊的街上,靠門麵的租金過日子。房子要淹,就搬到了這個移民小區。”
“像你這樣吃低保的年輕人多不多?”我問。
“老實說,年輕人吃低保還是不多,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做生意又沒本錢,去打工又吃不到低保,我心裏也很矛盾。”
“兄弟啊,氣力使了氣力在,不使力氣不自在,趁年輕,還是找點事做吧,這樣混日子總不是個辦法啊!”我臨走時有些生氣,真不知該對這位兄弟說些什麼。
離開移民小區後,隻要想起這位曬著太陽、享受著低保救助金、還自比諸葛亮、念著“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的移民兄弟,心中像塞進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我想起一句老話:勞動光榮,懶漢可恥。
與這位躺在椅子上曬太陽、吃低保的年輕人相比,萬州區周家壩的移民劉天碧則是另外一種秉性。她雖然年近半百,麵對坎坷的命運卻顯得坦然、自信。她本是政府已安排吃低保的城市移民,但她卻毅然地退掉了低保金,自己憑勞動的雙手打工掙錢。她主要是做“家政鍾點工”,給三家人做清潔,一個月下來,也有400多元的收入。
劉天碧說,人不做事是不行的,隻有參加勞動才心安理得。眼下還準備另接兩家人的清潔來做,一個月掙到600元肯定沒問題。
從劉天碧這位勤勞、善良的移民身上,我似乎感到一絲欣慰。
涪陵區敦仁移民辦主任老冉對我說,冬春天,每當太陽出來,看到小區移民坐滿一壩子曬太陽,我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農村移民多少還有一塊土地耕種,城市移民如果不就業,就無事可幹,這的確令人擔憂。
在三峽庫區,讓移民就業,有事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庫區,移民中有兩支“特殊部隊”是政府最為頭痛、最為關心的特殊人群。移民局就經常把這兩支“特殊部隊”掛在嘴邊。
一是庫區“10079部隊”,這主要是指農民中的農村移民。
“1”就是扁擔,“00”就是兩隻糞桶,“7”就是鋤頭,“9”就是糞瓢。
這是象形文字之解,也是形象思維。重慶庫區共有農村移民40萬人。
巫山縣與湖北庫區的秭歸相鄰,從1992年就開始安置移民。巫山地處三峽核心地帶,山高坡陡,是典型的峽穀地貌。移民們種了幾百年的肥田沃土淹掉後,隻有到山上去耕種貧瘠的土地。巫山的碚石、青石、跳石三個地方移民後靠生產可以說困難重重。
碚石與湖北臨界,人均隻有兩分薄地。土地離移民居住地近一點的有3公裏,最遠的有6公裏遠,挑一桶糞去淋莊稼要走半天,很不便於管理。縣裏正在考慮解決這部分移民的生計問題。
二是“4050部隊”,主要是指城鎮40歲、50歲左右的人群。這部分人在三峽工程興建時隻有二三十歲,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齡。20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就變成了四、五十歲的“半蔫老頭”、“半老徐娘”。在重慶庫區70多萬城鎮移民中,20多萬人屬於“4050部隊”。
涪陵區移民局李林副局長告訴我說,移民年齡過大,學技能很是困難。就是學到技能有時也無“用武之地”。現在搞市場經濟,招工都是市場行為,用人單位一般都有自己規定的年齡限製,30歲左右才錄用,上了40歲就基本上“沒戲”,何況還有文憑、身高、長相等條件的限製。在庫區,不少大學生就業都很困難,有的工廠招工,掃地做清潔、守門人員也要求30歲以下,更何況是“4050部隊”?
據長江委移民工程監理公司對庫區156戶移民樣本監測,在適合就業的362人中,通過各種方式就業的有188人,占52.05%;未就業的有174人,占47.95%。
2006年12月,重慶市移民局就業辦公室一份資料表明:重慶庫區工礦企業破產關閉947戶,16.2萬企業職工實行一次性拿錢走人。
除4.1萬人退休和提前退休有所保障外,其餘12.1萬人,隻有3.01萬人實現了再就業。通過非固定就業和短期就業方式實現再就業的為總人數的19%。
庫區產業支撐不足,就業門路就更窄,這是橫亙在庫區經濟發展的兩大難題,也是短時間難以邁過的兩道溝壑。
2005年12月,汪洋接替黃鎮東擔任中共重慶市委書記。上班的第一天,他沒有進辦公室,而是風塵仆仆地趕往庫區調研移民問題。
經過幾天調查,這位書記認為庫區發展還存在許多突出矛盾和問題,移民安穩致富的任務十分艱巨。他說,到了庫區,才知道庫區太特殊、太重要,才感到什麼叫“切膚之痛”。
“部分移民滿足於有低保、移民補償和後期扶持,甚至希望‘無限補償’,子子孫孫依賴國家。衣食無憂則可,溫飽度日即安。這樣的觀念和心態,無論什麼樣的政策,多大的力度支持,也絕不會使庫區走上致富的道路,更不會形成參與市場競爭的強大能力。”
汪洋認為產業空虛是目前庫區各種矛盾和問題的症結所在。他要求全市必須集中人力、物力、財力打好庫區產業發展攻堅戰,在發展產業的同時,傾力解決庫區的就業問題。
“就業乃民生之本,庫區城鎮尚有20多萬勞動力,其中移民勞動力11萬多,農村富餘勞動力數量也相當龐大。就業,是庫區群眾最大的心願,最強烈的要求。”
市委書記剛一上任,就深切感受到肩上的重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