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晚上,我和朱占全來到新縣城的一主幹道,走進了一家親姐妹合開的“私方菜”小飯館吃飯。姐姐叫彭紫瓊,妹妹叫彭小五,30來歲,姐妹二人長得很漂亮,穿著打扮既新潮又十分得體。店麵約有七八十平方米,整潔、簡樸、明亮,客人一進門就有“如沐春風”的感覺。我們點了幾個有特色的“私方菜”,邊吃邊和姐妹二人聊了起來。

姐姐彭紫瓊介紹說,這個店麵是租賃承包,第一年租金就交了4萬多元。從現在每天營業收入1000多元來看,生意還不錯。舊縣城全部搬遷到新縣城後,相信生意還要好。

姐妹二人白天在一家不太景氣的搬遷企業上班,晚上就經營餐館,盡管這樣很累,但她們從不要夫君來幫忙,怕“越幫越忙”,怠慢了客人。因為,“做餐飲是一個特別細膩的活兒,男人不宜”。

從言談中可以感受到,姐妹二人對“勤勞致富”幾個字可以說到了頂禮膜拜的程度。她們深信,隻要勤勞,什麼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

妹妹彭小五說,在這裏主要是創立“私方菜”的品牌,完成原始積累之後,將來還要擴大規模,到重慶開餐館,開連鎖店。把開縣人善開飯館的名聲做得更大,叫得更響。

離開時,我和老朱向姐妹花送上深深的祝福。

說實話,在庫區產業空虛的今天,真希望有一天“開縣人開飯館”能成為全國的知名品牌,走到哪裏都能碰到開縣人,就像走到哪裏就會遇見浙江人一樣,讓開縣人成為中國重慶的“猶太人”。

舊縣城內,有很多地方標著三峽工程175米水位線。由於當年開縣人“死個舅子也不相信”三峽漲水會淹到縣城,縣移民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為造成移民搬遷的浩大聲勢,告訴“狼要來”是真的,就在縣城的標誌性建築、主要交通要道、十字路口豎起了紅油漆書寫的水位線牌。

在開展移民政策培訓宣傳的日子,我和朱占全還是縣城幾塊“最高水位線牌”的策劃人和“始作俑者”。當我幾年後看到城裏城外這些紅色的、醒目的,給人一種緊張感和壓迫感的水位線,仍會產生一種是“是毀滅,還是生存”的思考。

我和陳能文、朱占全來到縣郊豐樂辦事處烏楊村三組,見不少移民房屋都標著醒目的水位線,就不時用相機拍下來作為資料和紀念。

一位戴著草帽、打著赤膊的約60歲的老人攔住了我,沒想到他竟是一位聾啞人。我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他比畫了幾下我才明白,這位赤膊聾啞老人原來是看見我們在拍水位線,要求我們把他家門上的水位線也拍下來。

對這位汗水涔涔的聾啞移民提出的一點要求,我無法拒絕,更無權拒絕。我請朱占全撳動快門,為我和這位烏楊村三組的聾啞移民拍下了一張合影。

他始終對我笑著,沒有一點陌生感,使我心中充滿了愧疚之意。

如果說這個聾啞移民拉住我們拍照,是心存某一種希望,可我們能給他的也許隻能是一張照片。

來到正在緊張修建的開縣中學,陳能文指著一排整齊的樓房介紹說,中學占地307畝,建好之後,肯定是開縣一道漂亮的風景線。重視教育,移民先移校,是庫區多年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隻要學校一搬,學生說服家長搬家,遠比移民幹部更有“說服力”。

民風淳厚,興文重教,崇文尚武是開縣的傳統。從地理上看,開縣雖地處一隅,但開縣人好讀書,有治國齊家、關心天下大事的傳統。

清朝光緒年間,為了反對清政府簽訂喪權辱國的“中日馬關條約”,正在北京趕考的全國1200多名舉子聯合上書請願,發起了曆史上震驚中外的“公車上書”事件,其中有6名開縣舉人(楊紹雲,歐陽熏、戴錫章、劉秉元、鄧雲卿、李本筠)參與簽名,占了巴蜀兩地舉人簽名總數的將近十分之一,從那之後,開縣就被譽為“舉子之鄉”。劉伯承、謝南城、鄒靛澄三人當時被稱為縣立中學“三大才子”。縣立中學就是今天的開縣中學。

開縣人重情義,不怕事,且好與外界交流。開縣才子熊建成告訴我一件事,也印證了開縣人“不怕事、好訴訟”的特點。他說,前幾天他從開縣到溫泉鎮的“仙女洞”遊玩,看到8年前發現的兩幅無法考證的神秘壁畫,如今已顏色暗淡殘破剝離,而經營者竟打算推倒舊廟建新房。這是難得的曆史文物,毀壞了真愧對子孫。他當即提筆給開縣縣長陳遠輝寫了封信。縣長對作家來信很是重視,立馬批示加強保護。

陳能文說,開縣的移民工作啟動得較晚,主要原因是三峽水最後才會淹到這裏,全縣大部分屬於四期水位淹沒線。是否修築一個或幾個防護堤來保護處於低窪處的平原?這些年來有不少的爭論,一直到2004年才完全確定方案。

修堤築壩防護被淹的土地,在三峽庫區長廊中,隻有開縣和涪陵才能看到此景。

我這次取道涪陵、萬州來開縣之前,專門去參觀了涪陵長江防護大堤。涪陵區移民局原副局長徐本棟、肖壽甫二人向我介紹說,這個長江大堤連接烏江坡岸,全長4.54公裏,總投資9億多元,其中移民遷建資金2億多元。1999年動工,2004年完工。當時爭論很大,現在看來,防護大堤的修建,使長江至烏江沿岸一大片城市土地得到有效的保護,保證了因三峽蓄水後而形成的3750米新滑坡區內28公頃土地、約92萬平方米房屋的安全。涪陵長江防護大堤,已成為三峽庫區一個充滿智慧的傑作。

“這個大堤建好之後,群眾滿意,政府滿意。”徐本棟的口氣,流露出一種深深的自豪感。

從三峽工程動工以來,開縣一直都在“謀劃”修築堤壩防護將被淹沒的四五萬畝良田沃土,從北京到重慶,都多次組織了科學論證和群策群力技術攻堅。由於有滲漏、滑坡、積雨麵積過大、三條河水位抬高而無法流出,以及三峽成庫之後小江倒灌等一係列無法解決的問題和一係列不確定因素,國家級的堤防大師、水利大師無一不為此感到頭痛和扼腕歎息。

上上下下都在呼喊:拿什麼來拯救你,我的開縣?

“大防護”的方案在論證七八年後被一一否定,人們的失望、沮喪之情可想而知。真可謂“大的不棄,小的不來”,經過科學論證,開縣決定投資3000萬元修一個局部防護的小堤壩。

可是,這個小堤壩能發揮多少作用、防護多少土地呢?我決定去探個究竟。

頂著烈日,冒著酷熱,我和陳能文、朱占全來到了厚壩農田防護工程的大堤上。大堤正在緊張地施工,推土機、壓路機發出陣陣轟鳴。

放眼望去,堤內堤外的莊稼地都是一片鬱鬱蔥蔥,長勢旺盛,看來又是一個難得的豐收年。

陳能文介紹說,整個大堤能護三峽水位線下的6000多畝田地,但考慮到堤內移民的安全問題,水位線下的房屋全部拆掉,移民全部搬遷,不留一個人,這叫“防地不防人”。由於大堤防護的田地處在水位線下的低窪地,加之山野積雨麵積過大,還得安一個抽水站,一年四季都得向堤外抽水,否則,堤內就是一片汪洋。據初步測算,每年抽水的成本也不低,但總比土地淹掉合算得多。

我站在這個大堤上,望著一大片肥得流油的土地將要淹沒,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開縣三大壩要淹沒的良田沃土可是5萬多畝啊,眼前這個農田防護工程隻能“挽救”6000畝土地。曾經,一句“堤外損失堤內補”的流行語全國叫得震天響,土地本來就是一種不可再生的資源,淹掉了,眼前這個小堤壩真能補上嗎?

常言說,滄海變桑田,而這裏卻是把廣袤的“桑田”變成一片“滄海”。在人類科學進步到一定階段的今天,偉大的社會變革必然會產生巨大的陣痛。到了開縣,麵對這塊土地,我才懂得移民老李為什麼會發出“比竇娥還冤”的感歎,我才真正理解做出巨大犧牲的百萬三峽移民。

開縣這塊土地,近幾年卻是一塊多災多難的土地。近幾年來,開縣人所遭受的劫難和經曆的苦難,在全國和世界上都極為罕見。